似乎都因為這個人周身散發的氣勁而低低呻[yín]搖曳著,他左手依舊握著酒葫蘆,右臂卻隱在蓑衣之中,寧神所至,周遭百步內蟲豸鼠蟻之窸窣微動無一不收入耳內,良久他緩緩伸手壓下了鬥笠,再次坐了下去,仿佛是確定附近並無威脅埋伏。
不料,在他將將坐下之後,“鏘鏘”數聲,竟連他的隨從也聽出四周聲響不對而抽出了衣下隱藏的武器,那埋伏之人屏氣凝神的定力方才明明能避開那蓑衣男子的審度,卻在不久之後徹底暴露了自己的動靜,著實令人奇怪。
這下,最初的那人反而不再站起戒備,他隻是再次抬手掀開鬥笠,露出蒼俊的容顏和劍樣的雙眉,赫然便是當今武林執牛耳者,玄天樓樓主仲逸風。
“我很好奇,”仲逸風向著一個方向緩緩說道,那裏散亂著數塊巨石,“以你之能,本足夠瞞過我的耳目,卻又為何故意露出行蹤?”
“仲樓主內力深厚早有耳聞,在下若是一味隱匿,怕是徒掩耳盜鈴貽笑大方了。”石後轉出一個素衣身影,雙手交疊攏在袖中。
仲逸風一直靜如止水的衣袂微微動了一動,像是一陣輕風拂過,“讓在下猜猜,”他凝聲道,“若我所料沒錯,閣下便是那江湖所傳‘一入幽冥穀,魂向黃泉行’的幽冥穀中池杳冥池公子吧?”
“樓主見笑,”池杳冥抱拳為禮,“在下本是有些自負,以為可以一路跟隨仲樓主,方才見過樓主聽風辨物之能,便卻了不恭之心,故特出來相見。”本是一番閃躲之行,池杳冥這番說來,不但給自己解了尷尬之圍,還隱隱有誇讚仲逸風之意。
“慚愧慚愧,”仲逸風也微微笑道,他不動聲色地向身後動了動手指,武裝戒備的手下便紛紛放下了武器,轉而走到馬車後麵去了。“在下與池公子神交已久,今日甫一相見,公子果然風神如玉,氣度非凡,”仲逸風續道,“也怪不得敝樓藥醫閣閣主要對公子讚譽頗多了。”
“承蒙仇閣主高看。”池杳冥的語氣依舊平平淡淡,而仲逸風話內雖暗藏機鋒,麵目上卻同樣是江湖同道相見的言笑晏晏,兩人一站一坐,立者如臨風玉樹,坐者似空穀幽桐,其間竟也無端縈繞起一股儼然氣流,連朔風到了那處似乎都要打個轉折。
良久,仲逸風撩起衣襟,也矮身坐了下去,手指有意無意地把玩著葫蘆的絲絛,驀地將葫蘆遞了過去,“池公子可能小酌幾口?”
池杳冥也不拒絕,接了葫蘆對著雙♪唇如飲茶似的呷了一口,“荒山野嶺,這般飲酒談笑,倒不甚應景。”
“的確如是,”仲逸風從地上撿起一根枯枝,敲打著足旁的地麵,看浮沉簌簌地低飛慢旋,池杳冥也低了眉睫,目光跟著他的樹枝打量,一時俱自無語。或許隻有在這兩個人心中,才知曉麵前那個人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對手,這次的突如其來又像是早就計劃好的交鋒,會以一個怎樣的結果收場。
“池公子,不才這裏倒想起一個好段子,”仲逸風停止了敲打,抬頭笑道,“我是粗魯漢子,也不會那些貴公子們吟詩作賦的高雅,便隻能獻醜說段書,請池公子品評品評,好的話,就應了這殘冬蕭索卻不失畫意詩情的景,浮上一大白可好?”
“仲樓主何必自謙,”池杳冥依舊不動聲色,“樓主說的書,江湖上可得一聞的人能有幾個,在下有此殊榮,自當洗耳恭聽。”
“好極,”仲逸風幽黑的眼眸裏泛起幾道光芒,“這書得從昭煌三十七年說起……”他從眼角打量著池杳冥的反應,而後者卻垂眉低目,一副聆聽的模樣。
“話說那年,京都裏有一場大火,燒得豔紅刺目,照亮了小半個都城,卻是廣成王府被當時的聖上查抄,可惜了那些個畫棟雕梁,一時間俱化作斷壁殘垣、瓦礫焦土。那廣成王是個異姓王之封,卻秉了皇家之姓,你道是為何?原來他祖父是昔年咱天朝的元帝,這元帝政事上馬馬虎虎,享樂上卻一點也不含糊,許是那些個後宮佳麗顏色都不大如他的意,偶有一天喝得迷迷糊糊,同他兄長的夫人、他的嫂子暗通款曲,這不,一失足成千古錯,生下了廣成王的父親琅溫靖。結果元帝他兄長愣是不知道此事,還把這琅溫靖當親子養大,可惜俗話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事終究還是有人知曉的。元帝的皇後自然看琅溫靖不會太順眼,而元帝做了虧心事睡覺也不會太安穩,最後兩人一齊想個法子,尋了個錯處把他的兄長、琅溫靖的養父給貶謫到邊地駐軍去了。不料剛到邊地沒幾年,北方漠國來犯,他兄長本是京城裏的安逸親王,哪裏懂得沙場爭戰之術,苦苦撐持了數年,戰死疆場,卻到死也沒把自己的王爵給等回來。那琅溫靖,性格和他父親很像,頗有些儒弱,好在有長子琅珃,年僅十五歲就展示過人的資質,尤擅長擺陣布軍,曾一舉以數千人擊潰漠國五萬來犯。琅溫靖體弱,邊關氣候又惡劣,上表祈求回都,但元帝的兒子、他的同父兄弟讓帝不允,琅珃因此不再積極抗敵。兩年後,那漠國連克我北境十一城,朝廷所派的將軍因為不熟悉漠北地形,幾乎全軍覆沒,讓帝就與朝臣商榷,終不得要領,無可奈何之下,告訴琅溫靖,隻要他兒子琅珃掛帥出征,就允許他及妻子幼女、幼子回都城,另外還封琅珃為廣成王。其實說起來,誰不曉得這樣做一方麵可以使琅珃感念皇恩用心克敵,另一方麵卻是隻有召回琅溫靖皇帝才更放心將兵權交給琅珃。那時雖然知道封的是外姓王的待遇,但這琅珃為了父親的身體,也為了不讓母親弟弟妹妹再在極北苦寒之地受苦,便也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