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皇後的神情並未因此而舒展,她驀地打斷景元帝的話:“陛下舐犢情深,令臣妾感懷不已,然而,婧兒固然磨難重重,她的雙生兄弟卻生死未卜,臣妾願以一死來換他平安無事……”

“什麼?”景元帝一點都沒聽明白她的意思,他手裏的朱筆無意識地落下,在奏折上頓了一大片紅色朱砂,又問了一遍:“皇後剛才說什麼?婧兒的雙生兄弟?”

司徒皇後的身子早已矮下去,跪在了殿內:“陛下尚有一子遺落民間,是婧兒一母同胞的兄弟,臣妾的親骨肉。”

景元帝銳利的眼眸眯起來,他盯著司徒皇後難得低下的頭,連她的麵目都看不清,他從龍椅上緩緩站起,並未激動,反而笑了:“皇後是在說笑?若是婧兒尚有一同胞兄弟遺落民間,為何朕十七年後才知曉?誰將朕的兒子遺落民間?這是死罪,皇後知道嗎?”

最後一個聲音已經冷下去。

“臣妾知道。”司徒皇後毫不掩飾地答。

景元帝握緊朱筆,平靜地問了一句,笑問:“哦,皇後知道……原來朕除了婧兒這個女兒,還有個兒子啊,照皇後所說,他也該十七歲了,他是誰?身在何處?”

司徒皇後沉默了一陣,緩緩抬起頭,與景元帝四目相對,她張了張口,顫唞著唇道:“左相府第四子……墨……譽。”

景元帝的一口氣提到了胸口,良久,他狠狠揮手將桌上的朱筆、奏折掃落,所用力氣之大,使得幾乎所有案上之物都落在了司徒皇後的麵前,那隻朱筆更是直接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劃出一道血一樣深的印記。

接著,整個殿內回蕩著景元帝暴怒的聲音,對著跪地的司徒皇後吼道:“司徒珊!你當朕是個傻瓜嗎任你愚弄!你曾想將婧兒許配給那個殺害骨肉兄弟的逆賊,朕還沒有癡呆,沒有失憶,你若是他們的母親,你會做出這種天理難容的事來?讓親兄妹成親?!你是在報複朕,還是在報複老天爺!從未見你低過你的頭、服過一次軟,如今為了那個逆賊你什麼都做了!若他是你司徒珊的兒子,婧兒是誰?!朕的女兒,她是誰!”

外頭的宮人聽不見裏頭的一切,卻也知道景元帝動了滔天怒火,高賢何等精明,揮揮手命他們退得更遠,徹底遠離帝後的秘密。

司徒皇後不答。

景元帝想起了許多往事,很多過往若不追究根本無法明白其中的原委,如今他一件件自腦海裏搜刮出來,看到了數不清的碎片裏他冷漠無動於衷的皇後,在麵對墨譽時的溫柔笑意,與難得一見的上心關切,她甚至想把他最疼愛的女兒嫁給一個微不足道的京官庶子。這個京官庶子,何德何能啊?

若非墨譽犯了事,獲了刑,須得判死罪甚至千刀萬剮,司徒珊的嘴巴會那麼不嚴實把秘密說出來?若她不說,他又到何年何月才知曉自己原來還有個兒子?

嗬嗬,真是笑話,他愛著一個女人幾十年,最後被她騙得團團轉。

“隻要你肯拿著朕的親筆書函,命刑部捕獲、處死墨譽,朕就當什麼都沒聽到過,你照舊做你的皇後,朕照舊疼朕的女兒。”景元帝良久說出了這番話。

司徒皇後搖頭,堅決道:“陛下,虎毒尚且不食子,臣妾做不到。”

“虎毒不食子?嗬嗬……”景元帝的神色陰鷙起來,原本平和的麵容布滿戾氣,他一步一步走下龍座高台,來到司徒皇後身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近在咫尺的跪拜姿勢,望進她陌生的鳳目中,他的聲音都帶著虛浮的嘲諷味道:“司徒珊,你跟我說’虎毒不食子‘?這些年,你藏著你的兒子,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百裏堯,你該斷子絕孫……你什麼都知道,可你隔岸觀火地看我狼狽,看我為難,看我在你麵前像個雜耍的戲子,你有多恨我,多恨我啊司徒珊?你從哪裏弄來的女兒瞞了朕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