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我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響。

蘇吟回來了。

她脫去高跟鞋,去洗手間卸妝,換了睡裙,拿著一盒子蛋糕和一瓶洋酒坐到我的身旁。

“來,請你吃好吃的,還有酒噢!”她搖晃著手中的酒瓶。

蘇吟的臉卸妝後,越發蒼白,像一團用皺的棉紙。眼睛清澈,似一汪深潭。漆黑的長發如綢,披散在肩頭。

“蘇吟,你在玩嗎?”

她不回答,拿了根煙,自己點上。

我看著她的眼睛在騰起的灰白色煙霧後麵變得迷離。

“蘇吟,你還年輕,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那些老外和你在一起,不過是向往東方女子的神秘,他們隻是在玩你,你知道嗎?”

“我知道。”她笑著,把眼睛眯成一條縫隙,“他們花錢,我花我的青春。隻不過是沒有感情的遊戲,我不會認真,自然就不會受到傷害。”

我搖頭:“蘇吟,你應該好好愛惜自己。有一天,會有一個人好好愛你,然後,你們會一起生活。你做菜那麼好吃,將來會是個好主婦。疲憊的時候,有肩膀可以依靠。在外麵累了,會有人給你亮一盞燈,照亮回家的路。你不能放棄你的愛情。”

“我看不見希望,伊伊,我看不見。”她吐著眼圈,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希望一直都在,隻是你視而不見。”我把這些說出來,安慰她,鼓勵她,心裏卻蕩漾著一份落寞。

她驚詫地轉過頭:“這不像是你說出來的話。”

我沉默,然後低下頭,玩弄著自己的發梢:“對,這些是凱程告訴我的。”

蘇吟不說話,她找來一麵鏡子,丟在我的麵前。

“看看你自己,若伊,看看現在的你。”

鏡子裏的我,麵色疲憊,幽黑的房間裏,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閃著光,像一頭野獸。我有過很多傷口,隻能自己躲藏在洞穴裏舔舐。我渴望幸福的正常的生活,卻做不到。我在黑暗中特別清醒,在光明中神色困頓。

此刻的眼神,迷惑蒼茫。

我真的沒有資格數落蘇吟。

“安若伊,如果我真的能放下尹浩,或許你也能放下薛凱程。”

我捂著臉,把鏡子扔在地上。鏡子破碎裂開,那一道道不規則的裂痕交錯著發出淒冷的吼叫。我倉皇地起身跑到廁所,關上門,開始哭泣。

我十分想念我的母親,她在沙發裏織毛衣,電視裏放著韓劇。

悲情的韓劇。

女主角沒有母親,她一個人躲藏著哭泣,回憶著過往的溫暖。

於是,我抱著我的母親,告訴她:“媽媽,我們永遠不要分離。”

這個慈愛的中年女人,撫摸著我柔軟頭發,對我說:“傻孩子,媽不會離開你的。”

然後,我開始想念薛凱程。

他的笑像一朵金燦燦的向日葵,在黑暗裏綻放,他捧起我的臉頰,大聲地對我說:“伊伊,我愛你!”他教我尋覓等候著幸福,深海裏沉沒的木船碎片浮在海麵,支離破碎。

之後他也離開了我。

希望或許是存在的,但那可能隻在彼岸綻放。

蘇吟急促地敲門,呼喚我的名字:“伊伊,你開開門,你開開門!”

我把頭埋在膝蓋中間,坐靠著門,覺得自己像沙漠裏膽小可笑的鴕鳥,在危險和絕望來臨的時候,隻會把自己的頭藏在沙子裏。

蘇吟的敲門聲停止,我聽見她靠著門緩緩地滑坐下來,然後輕輕地說:“伊伊,對不起……對不起……”

淩晨,我們又抱在一起睡。

黎明來臨的時候,我醒來,看見蘇吟側著身,白皙的脖頸後麵是那道暗紅色的疤,像蚯蚓一般蜿蜒在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