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回憶的閘門是那麼脆弱的一道防護,每次的每次,隻要輕輕地啟開哪怕最細瘦的一角,都會被迅速洞穿。
或許就是因為回憶太少了,才顯得那麼特別,那麼突兀,那麼難以同其他的東西混淆,輕而易舉就能被分出來。
又或者,也許根本不是記憶太少所以忘不了,卻反而仍是自己太貪心,以至於在最初的記憶之後,舍不得丟掉的記憶就越積越多,充塞擁堵著,溢不出也倒不出。
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情……凜雋銘無聲的拒絕,匆忙的訂婚……那段日子裏,真的覺得一生已矣,妄想著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任何大喜大悲的愛恨情仇能夠進入自己冷漠在厚厚繭子裏的這顆心。
現在才知道,要讓一顆有血有肉的心長上繭子,實在太難。
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自己能患上失憶症。可是,要怎麼樣才能做到呢?
她垂眼看了看觀望台的下麵,是泳池邊鋪著防滑瓷磚的堅硬的地板。
如果這樣一頭栽下去,是不是就可以了?
然而,患上失憶症的忘記也不是真正的忘記,隻有把往事都牢牢地記著,然後用一顆堅強的心和一個健康的頭腦去忘掉它們,那才是真正的忘記。
就是這樣,好像怎麼做都不可以,想要的任何東西一件都不能得到,日日的太陽都變成漫天的流星,殞落在她絕望的祈禱裏。
心殞、心殞……她現在多麼害怕聽見這首歌啊!有時候她會對自己恨鐵不成鋼,恨自己怎麼就不會對瞳若水產生任何惡感呢?她明明對自己並不好啊!自己從來沒有故意要把她愛的人從她那裏搶走,可那天,在她和自己所愛的人的訂婚儀式上,她分明絲毫不打算掩飾,想要自己痛苦的那種幸災樂禍。
然而,她就是沒有辦法討厭瞳若水,進而討厭她唱的這首歌,從而無法被那些歌詞和旋律打動。她還是能那麼真切而深刻地,從那些明顯逼仄卻總能漂亮完成的高音裏,聽到一個女孩子靈魂深處的呼喊和哭泣。那其中滿滿蘊著的那種癡情,是不用說出來的,隻要從她不屈不撓層層揚起的聲音裏就能聽得出來,並讓你於猛然之間,在自己的整副靈魂裏,都漲滿了憐愛與疼惜,再一點一滴地,化成專屬於自己的心痛。
她從來都沒有辦法停止對瞳若水的同情。在一開始,她不知道凜雋銘也愛自己的時候,她對瞳若水同病相憐,自認為同是愛上一個人卻不為那人所愛的苦情女子。
而到了後來,她知道原來自己是多麼幸運地,也為凜雋銘所愛之後,就更是覺得瞳若水太悲慘,悲慘到,她已經騰不出多餘的心思去恨,去怨,去奢求。
因為,她的每一個粒子的靈肉,都已經交付給了因為太了解另一個女孩子的悲傷而產生的這滿心滿懷,綿綿密密的悲傷。
至於屬於她自己的那份愛到不能愛的無奈,則更是無法言說。
於是這首心殞,她已不能再聽。它每次響起的時候,她都會捂住耳朵。但就算是捂住耳朵,也總還會有綿綿不絕的響聲在她腦子裏翻騰,畢竟它已充塞了她的整個身體,並且無孔不入地,鑽到了靈魂裏去。
這種狀況總是令她有一種混沌而清晰的感覺。她於是明白,當你的一切感官都被淹沒在同一種聲音裏時,這或許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安靜了。
因為安靜,而如此專注、如此一心一意地,悲傷。
因為悲傷太重,重得要淌出來,秋宛瞳總是在清場之後,小小地利用一下自己的職權,跳到泳池裏去。如此安全地將自己護在水裏,就算流淚,也沒有人能看得出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