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夢琳這一驚可不小,一顆心空蕩蕩的旋轉著,向下直墜,有如芒刺在背,心道:“爹爹竟然出了教宮?那……那定是為追殺我而來。”可再聽了幾句,卻全無諸如教主愛女出逃、殘影劍失竊等消息,想來是因家醜不可外揚,才沒向外流傳。又想到爹對江冽塵竟偏心至此,連偷劍之事也不作追究,定是那小子將罪過全推到了她身上。
那三弟又賣弄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雜聞,遂喚酒保結賬。酒保無緣無故挨了通罵後,一直支楞著耳朵留神聽差,眨眼間一躥上前,那三弟又罵:“上酒時慢吞吞的,收起銀子來跑得比獵犬還快。”
楚夢琳知道再沒什麼可聽,而爹爹又不知已到何處,更不宜在此多耽,將捆縛背後寶劍書畫的繩子更拉緊些,站起身剛想開溜,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哭腔道:“店家大叔,小生確是沒想白吃白喝。日前在左近山頭遇上強盜,隨身銀兩都給搶光了,現今又累又渴,要求不算高,隻想討碗涼茶潤潤唇。”
那三弟聽得,哼了一聲,又將銀子揣回衣袋,冷笑道:“這話卻是怎麼說的?就興你能遇上強盜?那我說自家銀兩也給搶去了,就不用付賬,行不行?”
先前說話之人轉過頭,原來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臉上稚氣未脫,賠著笑認真的道:“沒病沒災的,又何苦咒自己呢?這俗話說得好,居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在外頭誰就沒個難處?再說小生隻求一碗不值錢的涼茶,幾位大叔喝的卻是香飄十裏的濃醇美酒,自是應當付錢。”
也是心理作用,那三弟本就忍得辛苦,此刻仿佛真聞到酒香,“咕嘟”一聲咽了一口口水,道:“休要胡說,茶怎會不值錢?那上好的碧螺春一斤是什麼價位,你不會到市麵上打聽打聽?少來亂認親,誰是你的大叔?你哪裏長得像我?”
那少年抓抓頭皮,道:“這個……小生對茶價從沒研究,也不很清楚。”總覺涼茶和碧螺春似乎搭不上關係,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隻道:“無論價錢,日後小生一定分文不少,如數奉還。我正要進京趕考,這樣吧,待我……”
那店家一手托頷,冷笑接口道:“我替你說,待你來日狀元及第,乘著八人大轎,一路吹吹打打的來還錢,成麼?”那少年大喜,不住點頭,道:“小生也正是此意!勞駕大叔相借紙筆,待我寫一張字據為憑。”
酒保彎起手指,在那少年後腦勺彈了個暴栗,冷笑道:“我們老板逗逗你玩,你倒來勁兒了?連筆也沒備,還敢胡吹大氣,說自己苦讀聖賢書,上京趕考?”那少年道:“冤枉,小生先前已解釋過,我的行李,包括換洗衣物,都放在一個包裹中,一並給強盜搶了。”
那三弟尖聲笑道:“不得了,現在的強盜這等有文化,還搶起文房四寶來,以後四麵地界上可不要湧出大批強盜狀元、狀元強盜?”說完雙手捧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店家和酒保也配合著做大笑狀。
那少年正色道:“大叔不懂此中名目,科舉製度始自隋唐,分科選拔文武官吏,狀元須經數輪考試,向來百裏挑一,有道是……”那店家不耐道:“懶得聽你做學問,我開店做生意,沒多餘閑錢施舍叫化子。不過要是你跪下學幾聲狗叫,我就給你點口糧,隻當做肉包子打狗,如何?”
那少年傲然道:“男子漢大丈夫,怎能為五鬥米折腰?”那三弟冷笑道:“憑你也敢稱大丈夫?好個武狀元啊,吃我一試!”揮拳向他麵門虛晃,本已伏下了後著,不料真結結實實打中他鼻梁,那少年痛得一聲大叫,竟確是全不會武功。
酒保又揪起那少年頭發,膝蓋狠狠撞中他腰眼,在旁看戲的兩兄弟也紛紛上前,將那少年擠在當中,拳打腳踢,那少年不住叫道:“哎喲,哎喲,幾位大叔有話好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安敢毀傷啊!”那二哥喝道:“滾你娘的大叔大媽,叫大俠!”
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長安劫鏢時被崆峒掌門擄為人質的湯遠程,如今正趕往京城參加最後一輪殿試,十餘年寒窗,能否“一舉成名天下知”,皆在此一搏。楚夢琳看他長相,越看越是眼熟,又結合聲音,終於想起,心道:“邀這小子做伴,雖然沒趣,總也聊勝於無。”提起聲音叫道:“狗眼看人低的東西,那位爺台的賬,本公子替他結了,你隻管把幾兩美酒來篩。”從袋中隨意掏出一錠黃澄澄的金子,在手中掂量著。
那店家瞧得眼都直了,忙道:“有奶便是娘,有錢便是爹!阿旺,快,快去打一斤上好的竹葉青來!”那二哥笑道:“忘了那邊也有個書呆子,這兩個小白臉配在一塊,倒正是一對兒。”那三弟道:“店家,你真是個軟骨頭,看了金子,寧可自己學起狗叫來?”那酒保卻大聲應道:“是!”拔步奔向後院,“阿旺”正是他的小名。
那三弟神情尷尬,強笑道:“一個窮酸書生,哪來的金子,你可得提防是假。”楚夢琳哼了一聲,一揚手,金子直向那店家飛去,砸破了他額頭,頓時血流如注,金子卻懸空停在他眼前。楚夢琳道:“看清楚了,這是假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