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傑隨著湯遠程一路前行,到了塊僻靜處,環視四周無人,便站定了腳步,仍是不冷不熱的道:“你有什麼話,就在這裏說吧。”他對前事仍未完全釋懷,不願與他在宮裏多作糾纏。
湯遠程道:“李大哥……”李亦傑打斷道:“用不著這麼親熱,湯少師的大哥,我當不起,總有種不祥之感。你還是稱我為李大人,我聽了也好寬心。”湯遠程無奈道:“李大哥,當年你救我性命,大恩無以為報,小弟永遠銘記在心。而今你我二人何以生疏至此?”
李亦傑冷哼一聲,道:“若說生疏,難道是我造成的?還不是你自居太子少師,要跟我這下等官員撇清界限?”湯遠程道:“李大哥,小弟不知做錯何事,令你生出這等誤會。但今日我非為與你做口舌之爭,乃是向您忠告些為官之道,以便日後大哥若長駐官場,也好立足。”
李亦傑見他一副居高臨下的態度,心中怨恨尤甚,冷笑道:“湯少師,你教人學文,老師的架子是擺慣了吧?可惜我不是你的學生,官場之道,也勞不到你來‘忠告’我。若是再無旁事,我就告辭了。”
湯遠程正色道:“李大哥!我是真心拿你當大哥敬重著,不忍見你落到如此境地,才好心勸你幾句。否則是個沒半點交情的閑人,我哪有工夫管他?你想固執己見,也非我一己薄力所能扭轉。但你自覺所行無誤,聽我說幾句話,也動搖不了你的心念,卻有何妨?”
李亦傑心想這話倒也不錯,一再執意要走,倒顯得自己心虛,連聽也不敢聽。哼聲道:“也罷,我就聽聽你有什麼話。”
湯遠程鬆了口氣,道:“其實小弟從來就沒有改變過,隻是官場黑暗,很多時你身不由己。大小官員,無論高低貴賤,身邊都不知安插了多少探子。所謂的‘隔牆有耳’,還太過片麵,實則是時時處處,都有數不清的耳朵,言行稍有出格,立時便是大禍臨頭。李大哥,你以為我在宮裏的日子就很好過了麼?剛才你也聽陸大人說了,我相信那種謠言的確有,流傳年數不短,至今仍為此津津樂道的好事者也定然大有人在。可在表麵,仍是一潭靜水,仿佛都當我是高官敬重著,那卻是何故?為何獨就大哥備受排擠?非我自誇,我進宮雖比你晚,可累積下的經驗卻遠遠超過你。你以為這是個無人村落?隻守著韻貴妃就能安度一生?你可以不在意,宮裏卻另有不少人將你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你也清楚,現在你不受任何重主寵信,白吃白住在吟雪宮,就算外人毫無惡意,也定將惹起閑話滿天飛。你敢於仗義執言,在江湖中固有好漢風範,但在宮裏,這一套行不通。隨口奉承兩句,跟各官僚結為同道中人,即使是一種假象,也會使他人忌憚,以為你勢力強大,不敢輕易動你。當然,我也不是勸你全沒原則的去討好。越是卑躬屈膝,對方就越是輕視你,將你當作奴才使喚,反正是自己送上門來的,不用白不用啊?人家敬你一尺,你就還他一尺,算是彼此扯平。再有,即使聞得有人背後非議,又偏是平素與你親近之人,那也別去尋他理論。你要想:已經很不錯了,好歹他當麵還客客氣氣,給足了你麵子。值得虛偽敷衍之人,必都是有一定利用價值的。你先別惱,有這價值是福非禍,試想,人家在外頭憋著,難道背地裏還不許他發泄一通?但絕非叫你做睜眼瞎,不過是他給你麵子,你還他一個麵子。倘若撕破了臉皮,誰都不好看。”
李亦傑聽他大談虛浮之理,講明了四個字“明哲保身”,心裏暗生不屑,冷哼道:“湯少師好口才,你以為這是科舉作文麼?可惜思想太過偏激,恐怕不對考官的胃口。難道不能為人坦誠,讓所有人都真心接納你,自然不生非議?”
湯遠程道:“不可能的,別說人無完人,就算事事盡善盡美,既生於世,也不可能叫每個人都喜歡。做得好了,上司欣賞你,下階人就該心生怨恨;做得不好,上司嫌棄,下屬陽奉陰違。不過做到高官,先有勢力握在手心,自能引得旁人巴結。咱兩個同給淩貝勒講授文武,然而李大哥未封正規官職,我卻早官拜太子少師,便與左右逢源之術相關。當然,投機取巧並非善策,自身還得有足夠能力,得以勝任才成。”
李亦傑道:“你是想說,我沒有能力了?”
湯遠程道:“能力不是光有就足夠,而是需要旁人給你機會,讓你能夠去體現的。這宮裏就像個大染缸,誰也不能獨善其身。做皇帝的擔心下屬謀反,做高官的‘伴君如伴虎’,做低等臣下的,不知何時惹了上頭惱火,隨便給你加個罪名,就得人頭落地。照理說,那些下人該敬重你些,但你可聽過‘狗仗人勢’之說?他們知道你不過是個孤家寡人,自己呢,卻是韻貴妃的親信,所以就肆無忌憚的欺辱你。你跟一人、兩人可以硬碰硬,但如果舉世之人都來與你為敵,你本領再高也無用。武林之事我本來不懂,現在就借此說說,魔教稱霸江湖多年,這一次為何能順利剿滅?還不是各派人士齊心協力,眾誌成城?那江教主算是文武雙全的能人了,最後不也……雖說得人搭救,也隻能落荒而逃,東躲西藏。大哥你現在的缺點,就是為人太過心直口快。堅持正義是沒錯,關鍵是心裏堅持,口頭上喊得再響,也算不了什麼。不信的話,你去數數看,古往今來,是不是仁義口號喊得越響的,越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奸臣?人家不願聽的話,你就別說。假如實在不願口是心非,就盡量岔開話題。比如方才宴席上,我是不願出言詆毀李大哥的,可韻貴妃那邊也不能得罪,所以我想將大家的注意力都引到戲台上去,卻是你和小璿偏要一人一句,將話題重新扯回那僵局上來,枉費我一片苦心。這不是怪罪大哥,隻是小弟心中慨歎爾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