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遠程滿意的一笑,道:“好了,你的心思,我大致清楚了。不知我說的對不對,正因你與玄霜是太熟悉了,所以對於他,你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新鮮感。直到他離開一年,你感到不習慣,那隻因固有的依賴感作祟。直到淩霜燼的出現,他讓你有了危機的形成。在你看來,玄霜就是你的一個好朋友,或者是小弟弟,可淩霜燼呢?你卻琢磨不透。親眼見識到他的冷血無情,更加重了距離給你們帶來的疏離。據我猜想,對於那樣極端的冷酷,再加上那個顯赫耀眼的身份、常人難以企及的武功,本來就會令人產生幾分模糊而又朦朧的欣賞和敬畏。他同尋常人,以及同你的距離太過遙遠,就仿佛是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裏,這才造就了一種夢幻般的遐想空間。你渴望去了解他,也渴望讓他認同你,他越是不理你,你就越是氣餒,同時卻也愈挫愈勇,非要得到他的賞識不可。正因如此,你對他的好感也會成倍加深,最終無可避免的愛上他。隻因兩人相見太少,相處太短,你眼中的他,隻有優點,就算當真看到缺點,也會被你的心思刻意的抹殺,因為你不能容忍你的神明留有半分汙點。這樣造就的一個幻像,是否真如你想像的完美?他當真便是你的真命天子麼?”
程嘉璿雙目瞪大,怔怔出神。由此及彼,按說江冽塵又何嚐不是如此?從最初的一見鍾情,自己腦中留下的念頭,便是對他愛慕何等之深。其後盡各種努力,要讓他認得自己,也同樣對自己產生好感,那是將他越抬越高,而自己則越降越低,這就自然而然的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
他對自己冷酷,隻道是他個性的深層體現,更是愛得無法自拔。也難怪被自己嫉妒過無數次,同他從小一起長大,在自己眼中的第一幸運兒楚夢琳,竟會對他十分厭惡。
所有的缺點,都是兩個最親近之人才會暴露。人不可能時時刻刻都保持完美無缺,普通朋友看到的隻是某個片麵,而最真實的本質,也隻有一直待在一起,才能真正的見識到。
她見到了他不可一世的狂傲,也見識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憂傷,見識過他重傷咳血的無助,也見識過他強做無謂的掙紮。可恨在他的世界中,自己便隻是個旁觀者,永遠無法真正走入他的內心,也沒有資格去關懷他,替他分擔。
自己本該是他的救命恩人,在他眼裏,卻成了最值得厭煩的“賤女人”,那是因為他太過要強,不願給任何人見識到脆弱一麵,偏偏她成日裏嘻嘻哈哈,一意要來挖掘他的內心。
是她太過主動,仿佛自己的領地受到外來侵犯,而那人還是個在自己眼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女孩。由此,他才會加倍防範,定要將她遠遠趕走。可歸根究底,他們還是兩個世界的人。
湯遠程注視著程嘉璿,見她臉上有數百種表情連番閃過,從最初的困惑,再到逐漸了然,反複分析途中,更少不了交雜的迷茫,困惑。他也不去打攪,隻默默倒了一杯酒,推到程嘉璿麵前。
程嘉璿眼望房梁,眼中光芒明滅不定,餘光隻恍惚看到桌麵有物,試探著抬手碰觸,蒼白的指尖覆蓋住了杯身,指骨泛起一陣青白。
繼而緩慢開口,將腦中積澱起的思路逐一吐出,輕言細語,仿佛做夢一般,道:“是,或許你說的不錯……我是太過在意他了,每次同他說話,都當做是上天賞給我的最大恩賜。每說一句,都曾在腦中反複構想過數遍,生怕用錯了哪一處詞句,讓他誤會我,討厭我。哪怕他隻是隨口應付一句,也能令我回味許久,並且仔細琢磨他每一個用詞,是否含有貶義,是否在諷刺我……?有時我又忍不住自作多情,想像他的某一句話中,或許對我是含有些情意的……每經一次,我都會有如釋重負之感,似乎是完成了一樁最艱難的任務。這哪裏是朋友間的談話,這是苦難與喜悅並存的挑戰……不錯,跟他在一起,可以讓我得到翻天覆地般的歡愉,可是與此對等的代價,卻又是那樣絕望的痛苦。別說他不會要我,這樣的關係,即使能夠在一起,隻怕雙方也不會感到幸福。可是……我還是舍不得他,我想看到他,想聽他說話,我……對他的愛,依然沒有改變。我……我實在亂得很……或許我說甘願為他死,也隻是在他麵前爭取表現,以及在旁人麵前體現我的愛有多深的一種伎倆?”
湯遠程道:“那好,我再問你,如果現在有一個機會,在他垂死之際,你可以救他的命,代價卻是讓他失去所有對你的記憶。等他複原之後,你在他眼中,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另一方麵,你魂飛魄散,而他卻會遇到另一個女孩子,他們兩情相悅,最終結為連理。而成親以後,他們一定會很幸福,白頭偕老,安安穩穩的度過這一世。如果你明知這一切的必然發生,你還會不會選擇救他?會不會心甘情願?”
程嘉璿不假思索,道:“當然不會甘願!我愛他,我想跟他在一起,即使不能,他也一定要記住我為他所做的一切犧牲,知道我的好……現在他既然根本不記得我,那麼我為他所做的,還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