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一章 萬劫不複一(1 / 2)

順治八年。

荒野外新立起了一座墓碑。碑上空無一字,在青山碧野之間,顯得尤為孤寂。按說生命本就如此,靜悄悄而來,終將寂寞而去。

一個白衣少年久久佇立在墓碑前,幾乎成為了泥塑木雕。他的聲音輕如微風,轉眼就消散在天地之間。或許仍有途經的孤魂野鬼曾有耳聞,聽他道:“韻兒,我曾經百般規勸於你,正是不願見你走上今天這一步。但你始終不肯聽我的勸告,終究仍是落到了這般境地……也罷,各人的選擇,唯有自己才有資格掌控。旁人操心太多,都是枉然,也許這就是注定的宿命。”

背後草叢中忽然“沙”的一響,似乎風聲也在為墳中那不知名的女子悲泣。那少年不做理會,自行跪了下來,將手中緊攥的幾束小白花放在墓碑前,輕聲呢喃,似是自語,又似是低聲傾訴,道:“不過,生未必是幸事,死也未必便是不幸。在你活著的時候,始終為複仇的執念所困擾,又深陷宮廷爭鬥,從沒有享受過一天真正意義上的幸福。如今到了另一個世界,終於可以得到你苦苦追尋的自由。我想,到那邊,你是再也沒有痛苦和煩惱,真正得以解脫的了,我祝福你。那時的你,會比從前更快樂。沒有見到你最後一麵,那麼現在我來親口對你說,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各種人生體會,都將是難得的經驗,也是一筆珍貴的財富。既然是你給予的,我就會一世珍惜。

我不知究竟怎樣的人物,才能夠算作最後的贏家。前些時承親王帶兵平定戰亂,皇上囚禁了英親王,想來便為逆勢立威,也將處一個死罪。攝政王發喪期畢,當日其餘叛黨頭目抄家的抄家,充軍的充軍;太後年長心乏,亦不願再過多插手宮廷政務,他終於得能親政,登臨真正至高無上的權力巔峰。表麵看來,他大獲全勝,可是他並不快樂。他雖然將董鄂妃接回皇宮,恢複封位,常常歇在她的寢宮,表麵看來兩人好得蜜裏調油,但隻有咱們這些當年的知情者才明白,董鄂妃,不過是你的替身而已。我知道皇上的心裏,永遠都會留有你的位置,這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我不知該怎樣定義一個人的生死,如說是以他自身的意識取決,又如何解釋魂魄的形成?如果他能夠永遠在另一個人的思想中占有一席之地,是否表明,他的存在,就從來沒有消失?皇上和董鄂妃在一起,他在笑,但他真的不快樂。歡欣與否,也不是由單純的哭和笑所判定,是不是?

世上沒有絕對的輸贏,或許正因為它不像棋局那樣,有單一的評判標準。或許在旁觀者眼裏,某個人一無所有,但在他自己眼中,卻反而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我不知該怎麼說,皇上跟你,是宿命中錯失的因緣。如果不是這一切的劫難,你們或許會是一對很幸福的夫妻,可以過著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但要不是因為那些考驗,又怎能體現出你們感情的珍貴?世上之事,總具正反兩麵,有幾件是人所能說清?

再過不久,我就要離開這裏了。在朝廷做官,並不是我一生的理想。有些愚昧的觀念,千年傳承,非是我一力所能改變。如果我不肯順應時勢,非要向傳統做一個挑戰,我豈不也同樣成了迂腐不堪的老頑固?書本上的知識,並不能帶給我們全部,但自己的心得體會,也未必便是正確。因此我與你所說的知識淵博,還差得很遠。

是了,韻兒,嘮嘮叨叨的對你說這許多,隻怕也惹得你煩厭了。這一走,或許有一段日子不能來看你。但我會把你放在心裏,那種感覺……就好像你時刻在我身邊一樣,很傻,是不是?咱們來做一個約定,再相見時,彼此都要過得比現在快樂。”

那少年結束了一連串天馬行空的述說,直起雙腿,站起身來。麵上的柔和之色迅速被冷漠取代,淡淡的道:“你也是來祭奠亡者的吧?為什麼不出來?這不該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草叢中再次傳來與先前一模一樣的沙沙作響。一個綠衣少女淺笑著走出,道:“喲。你的耳力還是這麼靈敏,不去練武功,實在是可惜大好人才。”

那少年淡淡一笑,道:“我的誌向不在於此。何況,武功練得再高,又能怎樣?不過是用於打打殺殺之時,能夠勝得個一招半式。學過武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沒有名頭時受人欺壓,有了名頭,不是去欺壓別人,便是給人排著隊上門討教。成為高手,注定你從此永無寧日。其實那個天下第一的名頭,到底有什麼了不起?武功的上下高低,每一天都在不斷演變,又怎能真正排出一個一成不變的名單來?如今的人們太過浮躁,早已歪曲了學武的本意。強身健體還不夠,他們還想與人比拚,嚐到勝利的快感。這還罷了,最悲哀的卻是利用武功,仗勢欺人。怎不想想你能做到的,旁人也能做到,而且或許比你做得更精,更好。持劍者必將死於劍下,就算一時將武功練得再高,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早晚會有武功更高之人來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