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最近又睡不好了?”陳澤如幹脆在另一張沙發裏坐下來,隨性的口吻就如同在對待一個十分熟稔的老朋友一般。
而事實上,也確實是認識許多年了,她永遠記得第一次與方晨見麵時的場景。
那時候站在自己麵前的還是一個極其年輕稚嫩的女孩子,穿一身最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漂亮的臉孔清澈無瑕,卻偏偏有著一雙與年齡極不相襯的眼睛,深深的漆黑瞳眸裏仿佛有什麼異樣的情緒波動得厲害,卻又似乎被強行壓抑克製住,於是一切的焦慮和不安便全都反映在日常的睡眠和某些看似怪異的舉動中。
當時國內的心理谘詢行業遠比不上國外成熟,大多數人諱疾忌醫,所以陳澤如才會暗暗心驚,究竟有多大的動力才能驅使一位正在讀大學的女學生主動來看病?
然而,雖然是方晨主動尋來的,可是療程最初開始的時候到底還是會有些抵觸,對於陳澤如的問題,她大多選擇不予回應,更多時間卻隻是闔眼躺在椅子上,雙手交握在身前,聽一段舒緩催眠的曲子,似乎隻是為了放鬆自己的神經。
她看似並不需要治療,隻需要找一個在她認為恰當的地方,讓自己更好的睡上一覺。
直到後來陳澤如說:“方晨,你這樣子不但我沒法幫你,而且會讓我覺得自己失職,昂貴的谘詢費拿在手裏也不安穩。”
她當時看看她,才終於有些許鬆動,猶豫了一下說:“其實我經常夢見我的姐姐。”
“我以前很討厭她,可是直到某天半夜聽到電話裏一個陌生人說,讓陸夕的家人前去認屍。幾乎從那時候起,我就天天夢見她,然後沒辦法睡覺。”
“多麼奇怪,過去我從來不和她談心,等她不在了,現在我卻又忍不住想要把每天發生的事情都告訴她,拿來和她分享。”
她慢慢閉上眼睛,聲音漸漸沉下去:“……我想念她,後悔以前自己的任性,甚至隻要一想到曾經那樣暗暗嫉妒過她,就會覺得不安心,十分不安心。”
“陳醫生,你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什麼樣子的,其實就連我自己都快要記不清了,就好像我從一生下來就是現在這樣,認真讀書,努力和老師同學搞好關係,什麼都不用父母操心,是他們眼中的驕傲。”
“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我被陸夕附體了?陳醫生,你相不相信有鬼神?因為現在這樣子,分明就不是我自己……”
她敘述得很混亂,或許是完全陷入了一種迷茫又困惑的狀態,又或許是從來找不到釋放的缺口,如今終於一下子說出來,以至於連條理都沒來得及理清。
陳澤如記得自己當時遞給方晨一杯水,可是方晨沒有接,隻是將十指緊緊絞握在一起。
她的手指纖細指蓋圓潤,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貝色光澤,就如同她的容貌一樣,美得令人不可思議。
一個外表如此出眾的女學生,歲數還這麼年輕,按理說應當生活得幸福美滿才對,可是又有誰會知道在她光鮮的外表下麵,其實包含著那樣複雜矛盾的心思。
這時候方晨在對麵出聲,恰到好處地打斷了陳澤如的回憶。
“其實我這次不是來做心理谘詢的。聽說你們醫院每年都會捐一筆款項給慈恩孤兒院,對嗎?”
“是有這麼一回事。”
“慈恩的院長和我也算認識,前陣子去看望她的時候,她希望我能幫忙找個熟悉的心理醫生,給那裏的小朋友們做些簡單的心理指導。”
陳澤如隻考慮了一下便說:“所以你就想到我了?這差事我倒是很願意做,那麼就挑個空閑的日子,我們一起先去見見院長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