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回不來?”

“……那年事敗之後,我本欲就死。可卻被我兒打暈送入了深山之中,再醒來就失去了記憶。護送我的護衛沒多久也為了掩護我而失散了。我隻知道不能被官府的人發現,要仔細躲避,卻實不知自己的身份。直到前月,我從山道上跌下撞到了頭,才慢慢回憶起前塵往事。”張延年說得潸然淚下,“方知道,我兒都已遇害,父皇也……而我竟渾渾噩噩過了九年的糊塗日子。若早些歸來,又何至於,又何至於……”

霍光倒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失憶一詞成了太子九年不見的最好理由。

“既然都知道晚了,還回來幹什麼呢?”霍光長沉吟道,“世人都以為太子死了,你何不就讓他死了。”

“我也知回來不好。可我真的沒什麼別的意思。隻是,父皇死時,我身為人子不能盡孝,皇兒去時,我身為人父未能撫棺一哭。而今回來,也不過是想盡一盡這為人子為人父的職責罷了。若今上厚恩,許我去拜祭父皇與皇兒,拜祭之後,我便立刻消失,絕不停留,不讓陛下為難。”

霍光看他哭得真切,說的又在理,這的確像是仁厚的太子會有的想法,心中漸漸有些信了。

“此事,我還得稟報陛下,才能回答你。”霍光想了想,回道。

“理當如此,理當如此。”張延年聽得霍光口風有變,立刻用袖子擦幹眼淚,回道,“請幫我轉告陛下,我不是不識抬舉之人,盡了孝心之後,一定會離開的。”

霍光看著張延年身上洗得發白的布衣,歎了口氣,問道:“太子,這九年來都在哪裏生活?”

“夏陽。這些年都在夏陽靠販賣草鞋為生。”張延年自嘲地笑了笑,說道,“虧得逃難時,跟著恩人學了一點編草鞋的手藝,才能夠養活自己到今天。”

霍光看他的雙手上,的確布滿了老繭,像是一雙做鞋人的手。霍光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太子受苦了。當初,您在宮中哪裏吃過這樣的苦頭呢。還記得嗎?當年,我雖大哥第一次入宮,您帶我去看您的小馬駒,那匹叫做風雷的大宛馬……”

“孟卿,你記錯了。那匹不是大宛馬。”張延年立刻糾正道,“父皇那時還沒打下大宛,宮中哪有大宛馬。”

“啊,對對,是我記錯了。”霍光連聲認錯,說道,“人老了,就不中用了。”

“風雷雖然不是大宛馬,卻很神駿。我從小就很喜歡他,可惜,死在亂軍之中,我匆忙逃竄,甚至沒辦法給它安葬。”

霍光又絮絮叨叨與張延年說了一會兒話,氣氛融洽,就好像多年未見的老友談天。一番長談下來,霍光愣沒發現半點問題。就像方才回報的,此人對於宮中之事,熟悉非常。

“太子先在此好好休息,我且回去跟陛下稟報此事。”霍光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平靜地說道。他此時心中對於這位太子的真假已信了八九分。

“好。你去吧。”張延年點了點頭,霍光起身時,他忽然又說道,“孟卿,我的這條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若你還記得去病……”

霍光聽到這話,腳步頓了頓,他抿緊了唇,僵直著背影走了出去。霍光一走,張延年就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倒在榻上。雖然霍光看起來姿態親近,並且也十分相信他,可閑談之中冷不丁冒出來的質疑與詢問,卻叫他忙於應付。幸好,他早就聽那人說過霍光的習性,打起精神應對,片刻不敢放鬆,這才沒出紕漏。

霍光出了房間,立刻就有一位宦官模樣的人跟了上來,霍光吩咐道:“好好盯著,仔細伺候。他的一舉一動都不能離開你的視線。如果有任何不對,立即前來稟報。”他心中雖然信了九成,但總覺得有點不對。情況未明,謹慎點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