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頓住了。他忽想起自己如今是在未央宮,而不是尚冠裏,他與太常蘇昌的身份上下也已完全倒轉,他不需要,也不應該再出去迎接什麼人了。
“快請他進來。”劉病已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
“是。陛下。”
見那宦官轉身離開後,劉病已鬆了一口氣,一直挺著的背脊稍微放鬆了一點下來。這個宦官是他如今的貼身侍從,叫明徳。據說,原先不叫這個名字。隻是廉薑去了長樂宮後,皇帝身邊總需要有個人伺候。
於是大將軍霍光在後宮舉行了一場規模龐大的筆試,據說采取了不拘出身,唯才是舉的甄選標準,最終遴選了九個人進入麵試。然後霍光親自點中了明德並為他改名。明德就從一個普通的中黃門連跳數級一舉成為皇帝身邊親近的侍中,身價百倍。所以,麵對這個霍光欽點的侍中,劉病已總有一種不自在。
“臣太常蘇昌參見陛下!”太常蘇昌是個長相嚴肅的中年人,走路時仿佛每步腳印都能與從前的足跡重合到一起。漢武帝時,蘇昌以縣尉的身份參與平定淮陽王謀反有功,被封為蒲侯。此後,一直兢兢業業辦事,一路從地方升遷直中央,是霍光喜歡的那種實幹家,三年前被擢升為太常,主掌宗廟禮儀。
身為實習期皇帝的劉病已需要學習大量的禮儀,因為這些禮儀中往往包含著複雜的政治涵義,沒有經過專業的學習,他很可能一不留神就犯下大錯。於是,太常蘇昌成了這段時間以來,他接觸得最多的一位大臣。
“陛下,這是您要的《韓外傳》。”蘇昌把手中的書簡奉上,臉上略有些笑容,說道,“此書雖寫了許多倫理道德的東西,不過卻編入了許多軼事,讀起來輕鬆快意。陛下放在枕頭案首,閑來無事時翻翻,還是很不錯的。”
“嗯。謝謝太常。”劉病已接過書,翻開看了看,笑著抬頭問道,“太常學識淵博,這裏有句話不妨給朕解釋解釋。”
“陛下請問。”
“君人者、以禮分施,均遍而不偏,臣以禮事君,忠順而不解,父寬惠而有禮,子敬愛而致恭,兄慈愛而見友,弟敬詘而不慢,夫照臨而有別,妻柔順而聽從,若夫行之而不中道,即恐懼而自竦。此全道也,偏立則亂,具立則治。”劉病已將書放到蘇昌跟前,指著上麵的字句,詢問道。
蘇昌不解地看了劉病已一眼,不明白這個看起來十分聰明的新君,為什麼會要求自己解釋這麼淺顯的句子。不過,他還是規規矩矩地逐字逐句解釋了起來,直到“夫照臨而有別,妻柔順而聽從,若夫行之而不中道,即恐懼而自竦”,他忽然頓住了。
蘇昌猛地抬頭看向笑吟吟的劉病已,感覺心頭發涼。雖然已是金秋十月,天氣由炎熱轉為涼爽,他還是很快就汗濕了脊背。
皇帝果然是聰明的,而且是太聰明了。以至於,他居然在毫無防備之下就踏進了他設計的陷阱裏。
這四句說的是夫妻相處之道。意思是說:丈夫與妻子相處之中,一定要磊落、明辨,自己要清楚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不可以做;對妻子的是與非也要一是一,二是二,對她的錯誤不姑息,對她的功德不埋沒。如果做丈夫的不守規矩,妻子就會因為恐懼而不能安心,夫妻之間的和諧就要不複存在了。(解釋來自百度)
從字麵上來看,這是一組道德說教,是聖賢之言,道理簡單而樸素。但是,結合現在朝中的情況,皇帝拿這本書叫自己解釋,寓意就完全不同了。
新帝七月登基,他的原配妻子許氏雖然帶著皇長子奭進入了後宮,卻僅僅得了一個婕妤的封號。而該屬於許氏的皇後之位,卻在群臣的集體緘默下,懸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