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病已心頭的怒火瞬間轉成了悲涼,許廣漢現在的心情他卻是最了解不過的了。坐視死神奪走自己重要的人的那種無力感,他經曆過,卻沒想到這麼快又要經曆第二次。

走到煎藥處,許廣漢果然在。劉病已見他雙眼通紅,知他定是沒有好好睡過。他扯起一個笑容,開口勸道:“爹,這裏我來吧。你回去好好休息,不然娘的病好了,你卻倒下了,那豈不是讓她平白著急嗎?”

許廣漢本待搖頭拒絕,可劉病已二話不說已從他手裏搶走了蒲扇,又喚了伺候的奴婢來,強行把許廣漢送回去休息。許廣漢是在宮裏待過的,終究不敢違逆皇帝的意思,最後也隻能回房去了。

“你來一趟也好。好歹可以強迫許叔叔睡上一覺。”王蘅君歎息了一聲,也拿過一把蒲扇坐下。

兩人各執一個在爐前扇著風。劉病已坐在爐前,看著院子裏的大樹,濃密的樹蔭映在地上變成了連片的影子,夏末的風輕輕吹過,帶來一陣涼爽,地上的影子亦隨之搖動。

“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時候。”看著樹影婆娑,劉病已忽然開口說道,“在這院子裏,你在煎藥,我們說了一些話。”

王蘅君卻不知他說的是哪次,奇怪地轉頭看劉病已。這時她才發現,劉病已臉上原有的一點嬰兒肥沒有了,孩子般的稚氣也消失了,如刀削般的臉龐,飛揚入鬢的濃眉,透露出冷峻的氣息。

“人果然是很渺小的生物,很容易被命運愚弄,即使貴為天子也不可能萬事如意。”劉病已仰頭看著晴朗的天空,看著朵朵白雲幻化成各種形象,“有的時候,朕覺得阿蘅你簡直像個女巫。”

王蘅君忽然明白劉病已說的是哪次談話了。那是她剛從廣陵王府回來的時候,彼時許平君大肚便便,她在這院子裏為她煎安胎藥,劉病已在一旁為即將出世的孩子做學步器具。那時的寧靜而安詳,而今已經一去不複返。

王蘅君喉嚨發緊,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她終究沒能留下許平君。劉病已說她像個女巫,是啊,她自己也痛恨自己的先知先覺和烏鴉嘴。她在漢代生活的年月終於快接近現代的了,有時候她真的會希望自己隻是一個單純的漢代女子,那樣就不用被這種無能為力之下的內疚壓得喘不過氣來。在曆史的命中注定麵前,她太渺小,太渺小了。

“從今以後,你說的話,朕都會牢牢記住的。”劉病已煽著扇子,淡淡地說道,“因為朕再也承受不起失去的代價了。”

爐內的木炭發出輕微的劈啪聲被靜謐的院子無限放大。默默無語間,木炭添了又添,藥壺裏的藥汁終於被煎成了一碗的份量。

王蘅君把藥汁倒進碗裏,為了給滾燙的湯藥降溫,案上放著的兩個碗,左手倒右手,換了好幾次後,慢慢把藥水降低到了可以入口的常溫。

“走吧。”王蘅君把藥碗放到托盤裏,端起來往許夫人的房間走去。

許夫人自半個月前開始,就陷入長時間的昏迷,王蘅君守在她身旁,每日裏無數湯藥灌著給她吊命。可惜,許夫人的求生意誌已經隨著許平君的離去完全消失了。

看著瘦骨嶙峋的許夫人,劉病已麵沉如水,他如今是真的做到了喜怒不形於色了。隻是這種深沉卻總讓王蘅君覺得有些悲哀。

“嗯……”許夫人昏昏沉沉間發出輕微的呻[yín]。

劉病已忙為她調整被鋪,生怕她感到不舒服。王蘅君也忙到外麵把煎好的藥端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