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很玄妙,就像楊一鳴可以極快地分辨出來誰是大丁誰是丁子木一樣,可就是因為分得太清楚了沒辦法自欺欺人。他輕輕地攪動著杯子裏的咖啡,想起大丁赤紅著眼睛說“我就不行嗎,你看看我,我就不行嗎”。最開始,大丁對自己搞混他和丁子木而憤怒,等他能夠明確地區分開他們倆時,大丁又寧可他分不清……
楊一鳴覺得心疼,不知道是心疼大丁還是心疼丁子木,隻是覺得心疼。
一杯咖啡他隻嚐了一口,然後任它變得冰涼,不是那個人煮的,喝不出那種味道。
電話鈴聲響起,是劉國強打過來的:“楊老師,我查到了。”
“怎樣?”楊一鳴問,“當時起訴的時候為什麼隻提到了家暴?”
“接到報案時,丁子木的母親已經死亡,丁子木本人有嚴重的外傷,一看就是暴力毆打所致,人也昏迷了。我們把他送到醫院搶救,醒過來時恍恍惚惚的隻說是被打的,丁奎強隻提到了家暴的事兒。您知道,他家一直家暴嚴重……”
楊一鳴道了謝掛斷電話,也許就是從那一刻起,徐霖作為一個獨立的人格徹底地從丁子木的主人格裏分離出來,從此替他牢牢地守著這個秘密。知情人,一個已經消失,一個死了,一個不可能坦白,受害者卻已經徹底迷失。於是一切都被掩蓋在暴虐的毆打之下,楊一鳴甚至懷疑,那場殘暴的毆打隻是掩蓋那些痕跡……到底是誰,那個人到底是誰!楊一鳴緊緊地攥著咖啡勺,這個問題隻能去問丁奎強,他想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
楊一鳴在咖啡館裏坐了很久,冬天了,天黑得很早。五點多的時候天色昏昏。他振作了一下精神,離開了咖啡館,無論如何,生活總要向著好的方向前行。
***
城市的晚高峰非常可怕,楊一鳴開到麵包房的時候已經快七點了,店裏選購糕點的人依然很多。楊一鳴沒有進去,而是站在店門口的大樹下,透過玻璃看著在裏麵忙碌的丁子木。
吵嚷的人群中他安靜而溫和,不急不躁。燈光明亮,在他的眼底映一片光彩,雪白的廚師服,每一粒扣子都嚴密地扣著,紅色三角巾緊緊地包裹著他的脖頸。極素中的殷紅色,柔軟衣料的禁錮,這一切讓丁子木有種禁欲感,不覺誘惑,但覺得凜然不可侵犯——這個人的內心從來都是不可侵犯的,就算是在最不堪的情況下的,他也從來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目標明確,絕不遲疑。
楊一鳴看著丁子木衝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小姑娘溫和地笑著,然後遞給她一個空的盤子,小姑娘的臉都有些紅了。
這是袁樵的惡趣味。作為一個廚子,丁子木明明隻需要在後廚就可以,可袁樵一定要讓他穿戴整齊地站在前台,招惹得附近兩條街的小姑娘都聞風而動。楊一鳴看著看著,心裏升騰起一陣強烈的不滿和酸意,他摸出手機來給袁樵打了個電話。
“喂?”袁樵半死不活的聲音響起來,“楊老師,我一看你的電話號碼就渾身哆嗦,跟帕金森一樣。”
“為什麼?”
“以為你給我打電話隻有兩件事,一,木木要請假;二,木木要漲工資。”袁樵慣性嚶嚶嚶,“楊老師,你不覺得你對我太殘忍了嗎?”
“放心,今天不請假也不提漲工資。”楊一鳴忍著笑說。
“那好。”袁樵立刻恢複了正常的聲音,頗為正經地說“您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