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塔的喧囂永遠是短暫的，不過短短一夜，來客就散去得幹幹淨淨，他們對於這片荒蕪的土地，似乎連一秒也不想多待。 但正是因為這樣，諾亞和蒂雅才都小小地鬆了一口氣。 耶羅族的慶功酒會連辦三天，耶羅族人聚在一起，喝著酒圍著篝火跳舞，諾亞發現青林竟然也混跡在他們之間，這在幾個月之前簡直無法想象，殘酷的戰爭和出生入死的情誼似乎彌合了種族之間的裂痕，仇恨仍然在，但他們默契地都沒有提。 “他們似乎相處得不錯？” “青林哥哥本來就是一個很好的人，我相信隻要給我時間，一切誤會隔閡終將消除。”蒂雅看著青林的身影，衝諾亞微微一笑，“你自己說的，時間會證明一切。” “這次他駐守的地方太過敏感，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猜到什麼。” “這個秘密關係到所羅門塔和耶羅族的生死存亡，如果他猜到了，也必然為我們保守秘密，我相信他。” 諾亞不置可否地喝了一口酒：“你是耶羅族的族長，好自為之。” 篝火點亮了深沉的夜晚，星空之下白塔依然穩穩地矗立在天邊，諾亞遙遙望著白塔，忽然問：“柯西……怎麼樣了？” “帝國的軍隊俘虜了她，她沒有反抗，我把她軟禁在白塔了，罰她終身侍神悔過，不得離開白塔一步。” “她同意了？”諾亞有些驚訝，柯西雖然答應他如果他們贏了就束手就擒，但束手就擒和任人處置是完全不同的兩個詞，尤其是對柯西這樣的小姑娘來說。 “我到現在仍然不敢相信她所做的一切，我看著她牙牙學語，陪著她長大，到頭來我竟然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她！”蒂雅仰頭灌了口酒，拿手背狠狠擦去溢出的酒液，“可我又能拿她怎麼辦呢？我除了藏著她，護著她，還能做什麼？隻要她好好待在白塔陪我，我花一輩子時間重新去認識她都可以。” 諾亞張了張嘴，看著她的樣子終於還是沒說出什麼。 海因醒來的時候，諾亞正歪在病床邊的沙發上昏昏欲睡，羅汀語速平緩地在為他讀公文，海因聽了一小會兒，覺得自己又快要睡著了。 羅汀平平穩穩地將整段公文讀完，才在結尾語調不變地輕輕加了一句：“你哥醒了。” 諾亞噌地一下跳了起來，羅汀有些訝異：“噫……你竟然在聽？” 不過諾亞此刻顯然是沒有工夫理他了，他和海因大眼瞪小眼，海因隻好被迫中昏昏欲睡中清醒過來，有些絕望地麵對現實。 “騙我喊你爺爺有趣嗎？” “可惜以後沒機會聽了。”海因感慨了一句，不等諾亞發火，搶先問他：“萊德……找到了嗎？” 諾亞愣了一下，仍然如實回答：“沒有，基地被燒成了灰，都收不攏了。” 海因幹幹地笑了一下：“他好像跟你很熟，說話都沒大沒小的，你跟我說說他。” “他這個人呀，裝傻得厲害，差點把我都騙過了。”諾亞看著海因，毫無保留地將他們一路發生的點點滴滴都一五一十說出來，“其他那個時候他就快要死了，你看見他的時候，是靠藥效撐著，那藥你知道的，如果服藥的時候身體尚好，那還有可能活下來，若是已經瀕死，那不過是加速死亡罷了。” “我知道，我吃過。”海因笑著說出這句話，眼底雖然發澀，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有時候我想想我們兩個，也許是真的沒有緣分，是我一路強求，害人害己。” 諾亞想了想，竟然沒能想出一句安慰的話。 “你不要怕，我好不容易才活下來，不會輕易去死。”海因的笑容輕飄飄的，好像陽光下的霧氣，風一吹就能吹散，“最後的影像裏……有他嗎？” “有。” 諾亞毫不猶豫地回答他，盡管那隻是一個短短的背影，被聯盟的軍服所覆蓋，幾步之間就走出了波尼夫人的視線之外，但那確實是活生生的萊德，是海因最後的慰藉。 “讓我自己一個人看吧。” 羅汀不知何時已經穿過整個房間，為他打開了門。諾亞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點了點頭，他不敢再去看海因，低著頭衝了出去。 羅汀就站在他的身邊，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他的呼吸，於是他更加不敢去想海因此刻的心情，羅汀摸了摸他的臉，他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哭了。 “他都沒有哭，我不知道在哭些什麼……” “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後悔了嗎？”一道女聲驟然響起，諾亞猛然抬頭，才看到安妮夫人倚在不遠處的牆邊，靜靜地看著他。 “我從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你呢？開心嗎？這個選擇裏也有你的一份功勞，不是嗎？安妮姨母，或者說，我的母後。”諾亞直視安妮夫人的眼睛，一語道破了這個驚天的秘密，珍妮特皇後與元老院的守護者原本就是同一個人，正因如此她才能在皇族和元老院交錯的刀尖上跳舞，一力掌握著這之間的平衡。 “以後請稱呼我安妮公爵。”安妮夫人指了指自己最新被授予的勳章，麵色絲毫不變，“我當然開心，我的兩個孩子都沒有死，從今以後他們可以遵從自己的選擇活下去，不管這條路是快樂還是痛苦，是平坦還是崎嶇，隻要他們心甘情願，我這個做母親的，無論以何種方式都會支持他們。” “你對我們這種半死不活的血脈還真是有信心……” “你們已經找到辦法了不是嗎？我派人研究過他的基因，真是天生為皇族而生的修補者。”安妮夫人的目光輕輕落在羅汀身上，羅汀被她看得毛骨悚然，“這個問題困擾了你父親一生，他這個人，思慮過重，我經常勸他，如果自己找不到解決方法，不如選擇相信孩子們，孩子們會有自己的辦法，這個帝國也是一樣，你死心塌地為他付出，他未必感念你的好，假如哪一天你沒辦法為他繼續付出，短短幾天他就會徹底將你忘記。如果我可以選擇，我們一家早就遠離這個是非之地了，可惜選擇權在他手裏，我隻能留下來陪他。” 諾亞聽得有些入神，這還是他第一次聽他的母親談論起他的父親。他和珍妮特皇後從小就不太親近，無疑他的母親是一位好皇後，高貴優秀，端莊疏離，更有無論他怎樣努力都無法接近的無力感。 “後來你就長大了，我原本也把你趕得遠遠的，可我早該想到，你是他的孩子，你跟他一模一樣，後來我就想通了，既然你自己做好了決定，我像相信他一樣相信你就好了。”安妮夫人笑了起來，“這樣很好，現在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我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才明白，這一生兜兜轉轉，想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原來這麼難，不過你是我的兒子，我想你比他，還是要聰明一點。” 安妮夫人微微抬起手，算作無聲的告別。她悄無聲息地從來路回去，又或者說，她欣然去往了她的樂園，那是諾亞從未了解過的、屬於她的樂園。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諾亞才輕輕歎了口氣。 “怎麼了？” “她對我們每個人了如指掌，我們卻從來沒有好好了解過她，我是不是做錯了？” 羅汀也歎了口氣：“說實話，我看見她的時候隻想逃跑，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恐怖的女人……” 諾亞忍著笑勾住他的脖子：“你是不是活膩了，她還沒走遠，要不要我代為轉達？” “行吧，那你記得早點來救我。” “你陪我走走吧。”諾亞看著他，忽然說。這些天他忙得晨昏顛倒，羅汀時刻陪在他左右，他卻幾乎沒有時間跟他多說一句話，他白天做事的時候條理分明得心應手，此刻忽然安靜下來，才驚覺到這一點。 “可以，去哪裏？” 諾亞歪著頭稍稍一想，立刻就有了答案。 孤獨的燈光漸次點亮通往天文台的路，也照亮了帝國博物館的一塊塊金屬銘牌，兩旁的陳列隨著諾亞和羅汀的步伐慢慢後退，路過羅汀手稿的展櫃時，羅汀特意放慢步子仔細看過去，隻見一本破舊的手稿隔著透明的幕牆端端正正地被擺在最當中。 這本手稿被老羅德尼從展櫃中偷偷取出，一路帶到了索蘭托星，又被他本人取回，借著封印的力量回溯千年，數年風霜，幾經輾轉，最終又回到了這座展櫃之中。在羅汀這位原作眼中看來，不由更加感慨萬千。 諾亞注意到他的視線，冷哼一聲，拿餘光瞟他：“很吃驚嗎？這不就是你留給我的？” 顯然這本手稿對於諾亞的意義，不止是他最初認識羅汀的紐帶，更是無時不刻不在提醒著他羅汀曾經的不辭而別。如果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