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枯骨(1 / 2)

我高祖父叫曾紀才,是晚清四大重臣之一曾國藩的侄子,不過不在族譜之列。聽我奶奶說,高祖父是天祖父與侍妾所生的庶子,不受家人待見。天祖父平亂時戰死,曾國藩感念弟德,對高祖父多有照顧,讓他在湘勇營中謀了個文書的職務。

1866年,也就是清同治五年,曾國藩剿撚期間,讓高祖父隨他入帳,交給高祖父一隻錦盒,吩咐他盒中之物凶險,務必妥善保管,至於將來要不要打開,全憑高祖父自己定奪。

高祖父當時年方二十,聽得不甚明白。曾國藩沉吟良久,這才告訴他:湘軍驍勇善戰,世人隻道他治軍有方,卻不知其中原委。他讓高祖父凝神靜觀,接下來他要演示的東西,無論多麼詭譎可怖,切不可驚慌逃竄,更不能走漏了風聲。

我們無從知道那天高祖父在曾國藩帳中見到了什麼,隻是聽說那以後,高祖父就默然離開了湘軍,隻身去了湘西的一處山寨隱居。而那兒,正是我的老家。

時間如白雲蒼狗,一晃幾十餘載過去了,我們家也漸漸與曾家宗族脫離了關係,到我爺爺這輩,底子簡直比湘江水還清,徹底沒了封建地主階級的色彩。鄰裏鄉親茶餘飯後聊得最多的,也就是高祖父當年那隻錦盒裏到底藏了什麼寶貝,還有那寶貝現在何處。

我爺爺當時也混跡其中,逢人便吹噓自己是名人之後,那寶貝如今就藏在自己家裏,每每氣得太奶奶揮舞著笤帚滿村攆。

爺爺年輕時性子野。聽奶奶說,爺爺還在繈褓中時,村裏的先生給他看相摸骨,事後不住地搖頭唏噓,說爺爺天生腦後反骨,跟三國時的魏延一樣,以後定是個混世魔王。

太奶奶當時就慌了,忙問解決之道。先生說一切皆是命數,強行改命是行不通的,保田(我爺爺)命裏有一劫,在而立前後,躲得過,餘生坦蕩;躲不過,無可奈何。

所以隨著爺爺漸漸年長,太奶奶對他的管束也越發嚴厲。

可惜,這世上總也有些事情不會遂人願,先生說的那個劫數,還是在那年秋天降臨了。

那時中央發起廣大知青上山下鄉的號召,很多城裏來的知青安插到我們村。呆了一年半載,一些知青幹脆不走了,在當地安了家。既然要安家,就必須得有宅基耕地。爺爺當時因為勤勞肯幹,表現積極,被公選為生產隊隊長,這分地的事兒自然就落到了他頭上。

起初爺爺幹得還挺風生水起的,之後蓋房的地兒越來越捉襟見肘,而登門要地兒的人卻怎麼也不見少,爺爺就有些頭疼了,忙請村支書到家裏商量分配名額。

村支書問爺爺手頭還有哪些閑田。爺爺攤手說:“沒得了,就剩那坨子山嘎嘎了。”

爺爺說完,村支書再沒吭聲,隻悶頭抽著旱煙。

爺爺說的“那坨子山嘎嘎”,是位於村尾後山山腰上的一塊荒地。

兩年前,爺爺不顧村裏茅老道勸阻,領著幾個男知青,把後山一座土廟連同周圍的野墳全鏟平了,打算用來種穀子。奇怪的是,無論種什麼都發不了苗。眾人心裏雖然驚懼,但礙於當時的情況,誰也不敢開口明說,這塊地就這麼一直荒著。

說起這座土廟,村裏人都覺得有些邪性,不僅蓋在了野墳的正中央,而且從來也沒見有人去進過香。廟內遍結蛛網,土地爺的腦袋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泥巴牆撲簌簌往下掉渣,隨時都有垮棚的可能。誰也說不準這廟是什麼時候蓋的,還有為什麼蓋在這種地方。

拆廟那天,我奶奶也在圍觀之列。當時有個叫李雲彩的女知青,大呼小叫說自己鞋底被尖石紮穿了。奶奶學過醫,用消了毒的鑷子幫她把紮進肉裏的尖石取了出來。

奶奶扶李雲彩去休息,把爺爺叫到邊上,低聲說這石頭的形狀看著有些古怪,像是人的肋骨。爺爺皺了皺眉,問李雲彩是在哪兒踩的。李雲彩說是拆廟牆時踩在了土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