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晞撐在城垛上的手撤回了力道。慕容淵的行事自然不是她所能揣度的。上一次的兵刃相見,慕容晞已然讓慕容淵了解了自己的決心。慕容淵今次如此這般不惜暴露在皇城之內,若當真隻是為了以武力威脅自己回去,不能說不是煞費苦心。
“將軍,這些可都是與您朝夕相處的士兵吧,如今您忍心看他們這麼辛苦地戰鬥麼?隻要您的一句話,什麼都好商量了。”
句句皆是謙恭語氣,每一句卻又都是□裸的威脅。
不再去睥睨城下白刃血紛紛,由耳入腦,充斥的俱是呼喊廝殺的驚濤駭浪。跗骨之蛆一般的震天廝殺聲,如同祭奠不肯安息的亡魂,日日夜夜,魂魄入夢。太熟悉,太熟悉,熟悉到感同身受。等候他處軍隊的救援,至少也得半柱香的時間。慕容晞默默估算林白大概能多支撐些時候,可是對普通的士兵來說,這樣名不副實的戰鬥……
慕容晞在私底下握緊了拳頭,不忍再回頭去看。眼神冷若冰霜:“這些話,都是他教給你說的吧!若我跟你去,他們當真會罷手?”
“將軍明鑒。”那人鞠了一躬,顯是早已得到了指示。慕容晞收劍入鞘,回轉身,不複多言,待得親眼目睹退兵,才施然而出。
半柱香之後接應的隊伍趕到乾天門,城樓下早已軍馬狼籍,城牆上垂落戰士的血淚,唯有轎裏公主安然無恙。
街道空濛,風過,汗水混合著血水從額頭上留下來,林白用衣袖信手擦過,發現是別人的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城門緩緩開啟,林白回頭望向城樓上,一切與往常一樣井然有序,隻是——沒有看見慕容晞。城樓上的守衛們經漸漸蘇醒,氣暈八素地站回原本的崗位,一麵心驚膽戰地候著失職的責罰。
盛南昶在最短的時間內接到了影衛的速報:北塢的公主平安抵達,正要覲見盛德宗,可是慕容晞卻失蹤了。心髒如受重創,來報信的影衛後麵說了什麼他全然不知道,僅存的神誌讓他派人去召回了林白。
如果不是自己提議要讓慕容晞去給自己迎接什麼狗屁公主,斷然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十個,不,一百個公主也及不上慕容晞!
她不會死的!
隻是失去蹤跡,如果找到了慕容晞的屍首必定皇朝震驚。這件事情並沒有發生,至少說明慕容晞現在沒事!
她……慕容全家滅門都沒有讓她有事,她這次一定也不會有事,像她那麼命硬的女人!
她在沙場上所向披靡,怎麼會在京城裏失去了蹤跡!
以慕容晞的睿智,就算萬一遇見了強敵,絕對能脫身出來!
慕容晞,慕容晞,慕容晞……整顆心裏全部是這個人的身影與名字,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東西。我已經等你太久了,若今後沒有你,我將何以為繼?
盛南昶挫敗得隻覺得一切都隻是灰敗的色澤。如果因為自己一時慪氣而失去了慕容晞……
其餘影衛都已經全力搜索去了,林白才要行禮,被盛南昶一把攔住詢問詳情。林白著急歸著急,眼下方寸不亂,將自己所知和盤托出。心裏默默向慕容晞道歉,隻要她能活著回來,以後怎麼問罪他都毫無怨言。
“殿下請放心,將軍不是那麼容易就會死的人!”林白私下裏也不是沒有猜測過盛南昶與慕容晞的關係,他覺得平時不能說的話這個節骨眼兒上反倒不能猶豫,“況且城樓上軍士都查閱遍了,並沒有發現葉將軍。”原本還有“屍體”兩個字,然而瞟見盛南昶的臉色,林白把尾音生生吞了回去。
這個時侯……大概不能刺激七殿下。林白這麼想著,可是偏偏就是有不識時務,或者說無所畏懼的人。比如盛德宗,在這個時侯派人來請盛南昶盛裝出席宮中為迎接和親的公主舉行的宴席,並確定兩日後便是成婚吉日。
傳令的官員靜立著等盛南昶的回複,可盛南昶並沒有要換裝的打算,林白見狀先替盛南昶打發走了這官員,才等著七殿下發威:“殿下……殿下如果當真不願辜負了將軍的心意,還請慎重行事。將軍吉人自有天相,必定能平安回來!”
盛南昶看著跪在自己麵前阻攔了自己去路的林白,一時之間有點煩躁。什麼守氣養神晉魏風骨,什麼泰山崩於前麵色不改,隻因缺了關心二字。
“歡迎回來,小晞。”
額頭上傳來光潔指腹的粗糙質感,低沉愉悅的聲音亦從同一個方向傳來,慕容晞從混沌中稍稍清醒了一點兒,濃密睫毛微微顫動,繼而是眼球的轉動,才算看清了來人。無言的惱怒中,慕容晞左手握拳,毫不客氣地在空中帶出獵獵風聲,朝那張熟悉的英俊臉龐揮了出去,而右手探向枕下,去找尋從不離身的匕首。
左手卻不如意料地被人握在掌中,飛揚眉腳下壓著的一對濃黑眸子帶了幾分玩味地看向眼前自己的小妹妹,掩飾不住的捉弄意味:“上次是劍,這此是拳,你啊,何必總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慕容淵,你……”
話甫一出口,握住手腕的手又緊上一分,被勒得生疼,而探向枕下的手毫無懸念地撲了空,惱怒得除了瞪視眼前之人再無他法。慕容淵卻似是心情頗好,竟也沒有惱:“叫聲大哥來聽聽,說不定我會把你的匕首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