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個午後,那個瞬間。

料峭春寒天,穹頂灰濛蒙。

少年葉冉半蹲在她麵前,有璀璨光華沾衣。他按在她頭頂上的寬厚大掌,溫暖而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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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大夫跟前,明秀是四個侍藥僮子中最勤快,腦子也最活絡,肯學肯做,讓老大夫很是舒心。

老大夫雖有許多頑固守舊的觀念,卻也不是個壞人。

相處一年後,多少有了感情,老大夫就不再嫌棄明秀是個細弱小女娃,歡歡喜喜請得六公子允準,將她從侍藥僮子收做了弟子,傳授衣缽。

六公子很敬重老大夫,明秀做為老大夫唯一的弟子便也沾了光,在府中卻頗得寬待禮遇,日子比小時好上百倍。

但她終究是奴籍,若無主人之命,日常在府中就隻能行走在規定的路線,除了師父與另幾位侍藥僮子外,每日最多也就能見到管事與幾位小竹僮、小侍女。

她後來旁敲側擊向好幾個人分別打聽,陸續知曉了葉冉那日來府隻是做客,並不是府上的人。

也知曉了他那高貴的上陽葉氏出身,知曉了他是個上過戰場的英雄兒郎,還是威風八麵的王前衛。

他這般身份,若無意外,明秀窮其一生都很難再與他見第二次。

但天道自有安排,緣既起,有些人注定會重逢。

六公子奉王命前往蔡國為質那年,王前衛葉冉也被調撥給了六公子,率十二衛隨護六公子前往蔡國王都儀梁。

做為府醫老大夫唯一的弟子,明秀自也要同往儀梁。

再見葉冉,是在儀梁城內的縉質子府。

那時葉冉奉六公子之命,在府中西院秘密訓練一眾死士。

這舞刀弄劍的,難免有磕磕碰碰,葉冉便命人在西院騰間屋子,常備些外傷藥膏,以供眾人及時處理簡單傷勢。

西院之事既是秘密,這外傷藥膏自不能去外頭買,都是老大夫親自領著明秀煉製的。

第一批傷藥不到兩個月就用完了,葉冉便又來再取。

那日是個大晴天,明秀早早穿戴齊整,對著銅鏡再三檢查,確認髮髻沒有淩亂,額麵沒有髒汙,這才艱難地講一大箱子藥膏拖往院中。

可她來了癸水,手腳乏力,動作難免軟塌塌。

正費勁著,身側探來一直手臂將她撥開。

她倏地回眸,就見葉冉站在那裡,烏衣短褐,高壯如小山。

與當年初見時相比,這時葉冉已少了外放的少年氣,膚色更深,從古銅曬做了黝黑,卻讓人更覺沈毅可靠,即便隔著衣衫也能看出他臂間虯勁輪廓。

被他看到自己的笨拙狼狽,葉明秀心下很是難堪,訕訕憋紅了臉。她很想解釋,很想讓他知道,自己平日裏手腳麻利、很能吃苦耐勞的。

可她嗓子裡像堵了棉花,長了幾次嘴也沒發出聲,隻能傻愣愣看著葉冉不費吹灰之力地抱起了那足有半人高的沉重木箱。

“老大夫還未起身?”葉冉回頭問她。

她擠出個聲若蚊蠅的“嗯”字,葉冉便點點頭,打趣笑道:“你這小大夫啊,力氣太小了。要我說,你就該找老大夫學學煉製''大力丸'',自己吃了好補一補。”

明秀一直記著自己欠這人一句謝,此刻被他調侃,心中失落又焦急,話到嘴邊就走了樣。

她莫名其妙迸出一句:“我已學會製玉肌膏了!長久、長久塗抹,肌膚就會變得白嫩些。您,要麼?”

葉冉笑著甩她個白眼:“滾蛋!小不丁點兒個人,膽子倒挺大,還敢拐彎抹角暗著嘲我黑?”語畢,抱著箱子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