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聲輕喃:“可是,與我結褵,這對你不公平。我從前是成過一次婚的,你知道。”

“不像話,”他似是鬆了口氣,笑著輕撫她的後腦勺,“你屏城郡副丞力推公子的新政已大半年,一天天對外間百姓宣揚倡導要破舊俗,怎麼自己卻還這般古板?從前遇人不淑,那是你運氣不好。沒什麼公平不公平的,我看你哪兒哪兒都好得很。”

其實他啟蒙時師從縉王叔李晏清,偃武修文樣樣不差。但他不喜咬文嚼字做風雅,說真心話時,總是讓人輕易就能聽得懂。

感受到環在自己腰間的那條手臂緊張到隱隱發抖,衛令悅垂在身側的指尖輕輕動了動。

“可是,你年少有為,前程錦繡,城中不知多少姑娘對你趨之如騖。”

“我又不是''騖'',旁人趨之,與我無關,”他俯首貼在她耳畔,低低道,“我是衛朔望,隻與你有關。給個機會?”

她沒有回答,隻是抬起手,回抱住了他的腰。

*****

很久很久以後,團山衛家有一副傳家的“木芙蓉圖”。

上有四列秀雅如簪花的蠅頭小字,但因是上古舊體,孩子們大都不識。

衛家每一任家主都說,那上麵寫的是——

獨在故鄉做異客,有人贈我一樹秋。感君點滴溫情意,還你餘生滿腔柔。

每個衛家家主都會言之鑿鑿地告訴後生小輩:雖誰都不說不清這畫背後的故事了,但這是我們“團山衛家”的來處,可千萬要妥善珍藏,傳之百代啊。

78、番外九

(一)

最初時,無咎無名無姓,輾轉生活在舅父公仲廉的各處別業中。

那時的無咎衣食無憂,有僕從伺候,有死士在暗中保護,讀書習武都由公仲廉親自教授。

除了最開始那幾年“時常要換地方居住”這點難處外,生活可謂是尋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優渥順遂。

可在無咎心裡,那段時光很可怕。

虛空又漫長,看不到盡頭,活著的每一天都是難以言喻的煎熬。

舅父並未隱瞞什麼,在無咎才懵懂知事時就將一切和盤托出。

所以無咎知道自己是誰。

知道為自己為何無名無姓;知道在人前為何不能摘下麵具;知道為何時常在夜裡聽打鬥聲;也知道為何要頻繁更換住處。

更知道為何近身伺候自己的奴僕們總是耳不能聞、口不能言。

因為他和別人不一樣。

他什麼都知道,卻不知道自己該活成什麼樣。

甚至不知自己該不該活著。

七歲那年,公仲廉托異邦友人居中牽線,親自上了一趟蔡國的希夷山侍神廟,重金請神秘的歲氏神巫“問神卜命”。

問神的結果是:

【彼君之子,夬夬獨行。遇雨若濡,有慍,終無咎也。】

神巫這種傢夥,最擅長的就是將話說得雲山霧罩,讓人不能輕易聽懂。

若用大白話來講,其實很簡單,大意就是“有位君王之子,匆忙獨身上路,雖遇風雨加身而心有不快,但最終沒什麼大災難”。

這卦對尋常人來說不算吉辭,但對無咎來說,卻是至關重要的保命符。

至少,在公仲廉絞盡腦汁以一種不動神色的法子,將這問神結果傳進縉王的耳中,遂錦那頭對無咎的持續暗殺便停止了。

從那時起,無咎便有了這麼個沒姓的名字,也居有定所,不必再換地方了。

可是,之後好幾年,無咎心中對歲氏神巫並無感激,甚至一度覺得歲氏神巫是天底下最討厭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