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歲氏神巫那句故弄玄虛的卜辭作保,駁斥了縉國神官在他出生那年卜出的“於國不祥”,縉王就不會歇了殺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容個不人不鬼的傢夥苟活於世。
無咎也很討厭自己。
太懦弱了。明知自己是不該存在的,卻沒有勇氣自我了斷。
隻能暗暗遷怒歲氏神巫多管閒事、遷怒舅父給予的保護過於滴水不漏,也遷怒那個做事半途而廢的縉王。
偶爾也會遷怒那個不曾相見的孿生弟弟,縉六公子李恪昭。
有時靜下心來,無咎也會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遷怒什麼呢?自欺欺人罷了。
那位君上就不該心軟,不該半途而廢。持之以恆地多派幾批刺客,總有那麼一次能殺成的嘛。
他這樣的玩意兒,隻有死了,才能讓所有人得個皆大歡喜。
(二)
自縉王默許了無咎以“宜陽君公仲廉遠房外甥”的身份苟活後,李恪昭每年都會從王都遂錦千裏迢迢趕來。
但無咎不肯見他。
直到十二歲那年,在舅父少見的強硬堅持下,到底還是見了。
舅父引薦過雙方身份後,便放任這對初次相見的孿生子單獨相處。
兩個半大少年麵向而立,沉默地打量著彼此。
這是初見,實質卻也算重逢。
他們本是世上最親密熟稔的兩個人,在母親肚中緊緊依偎十個月,前後腳來到世間。
可就在那之後,便有別如雲泥。
望著對麵那個已有幾分過人氣度的孿生弟弟,無咎心中有個陰沉而絕望的聲音在說:殺了他。同歸於盡。
就在無咎的手蠢蠢欲動時,對麵的李恪昭開口了。
他說:“逛過夜市麼?”
無咎曾無數次幻想過自己與這個弟弟相逢的場麵。
在那些幻想中,李恪昭或鄙夷厭憎或輕狂嘲諷,有時又同情憐憫、涕泗橫流。
就是沒有眼前這一種。
沒有厭憎,沒有輕視,沒有恐懼。也沒有虛偽的唏噓與安慰。
隻是莫名其妙、輕描淡寫地問,逛過夜市麼?
見無咎不答也不動,李恪昭自顧自道:“走吧。”
語畢就從隨從小奴手中接過一個半麵鎏金麵具,親手為無咎戴上,然後扯了他的胳膊就走。
*****
那是無咎第一次逛夜市。不,該說是他第一次走進熙攘人群。
過去那些年裡,他偶爾也會出門,但從不往人多的地方去,走在清冷街巷裡也會躲躲閃閃,做賊似的。
眼下陡然被李恪昭拉進人堆,他從身到心都是僵硬緊繃的。
無咎低垂著頭顱,總覺得從身旁經過的每一個人都在看著自己。
心中那種恐懼與慌亂是尋常人難以體會的。
如同隆冬時置身冰窖,無衣蔽體,四周卻密密匝匝蹲滿了衣冠整齊的圍觀者。
無路可退,無可躲藏,無所遁形。
每個圍觀者的眼神彷彿都有聲音。他們說,看,這裡有個怪物,和我們不一樣。
無咎知道自己不該瑟瑟發抖,更不必畏畏縮縮。可身體不聽使喚,兩腳拚命往人少而陰暗的地方去。
李恪昭渾不覺有異,隻是亦步亦趨地跟著。▂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最終來到樹蔭下的一個冷清小攤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