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清楚。
哥舒信不敢再引他說話,隻嚴詞告誡道:“好好躺下休息,這些事兒都給我管。”
全然沒了往日慵懶散漫的樣子,哥舒信認真起來,眉目淩厲得很,帶著上位者特有的貴氣。
待親眼看見附離躺下之後,哥舒信才安心些。他走進院子裏,喚了一名侍從,打算讓他去晉王府還這匕首。而在那一刻卻又猶豫,躑躅幾番,屏退了那侍從,自己換上便裝前去晉王府了。
直至夜深,附離混沌中轉醒了幾次,期間詢問身邊侍女,隔了好久,才有人稟道葉護大人剛回來了。
而確切的說,哥舒信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再確切些,隻有他帶來的那個人進了屋子裏,而哥叔信似乎隻負責把人帶來,自己便走了。
附離現在的眼睛敏[gǎn]了許多,不適應明亮的光線,故而隻讓人點了幾盞聊以照明的燈盞。晦暗不明的燈火下,緩緩地走近的人黑衣、黑發、兜帽,有些模糊的輪廓被發絲擋住,令人辨不出模樣。
有些人,天生就是隱在暗處的。附離想起,以前他曾不經意地說過。
附離掙著起身,潦草披了件外袍,顯得倉促,而卻不狼狽。
“你來了。”似乎何時,男人的聲音都是遊刃有餘的,且自帶一絲風流氣。
穆千山摘下擋住大半邊臉的兜帽,露出如玉石般白皙的麵容。兩人此時膚色倒是近了,而不同的是,穆千山是生來就白,附離是因這些天未見日光,且體弱失血導致。
穆千山的目光自一開始就落在他沒有血色的唇和深深凹陷的眼窩上,眸中似有萬千複雜的情感,都隱於瞳孔之下。
他總是太隱忍了些。
附離在心中歎息。
強撐著病體,附離按捺著洶湧的血氣,展顏,輕聲問道:“是哥舒信去找你來的麼?他總是自作主張。”
穆千山頷首,看著他的目光讓他無所適從,“謝謝你去救我,我應當還你的。”
附離怔了片刻:“你怎麼還?”
穆千山抿唇不語。
附離心中苦笑,莫不是他還想著給自己陪葬不成。
“我即是選擇去了,便沒想過後悔。”
踏進禁宮的那一刻,他就沒想過自己的生死了。
生而榮華,聚萬千豔羨於一身,附離找不出任何可以怨懟上蒼的理由。即使中途被叛,他也從來遊刃有餘,慢條斯理地收拾殘局,去奪回本屬於他的一切。
他第一次不知所措,是在那竹樓裏,令呼吸都停滯的一秒。
就那一方窄窄的窗格,他抬眼望出去,恰是自己書房的景象,連幾案上擺著的筆硯都看得清晰。
花生說,公子常常站在這裏的。
他常常站在這裏的……
附離當時隻作誤會他一場,不想他對自己並非冷漠淡然。而之後,數不清的寒夜裏,卻是刻骨的冷寂,昔日那般熱烈的情事如海棠花開過一季,空留滿地殘紅,連一片花屑都是刀子一般,刮在心上。
附離眼神已經漸漸渙散,卻仍強撐著,低聲道:“這幾年,我想你時,便也在千泉城外等著。想你何時,能再牽著一匹瘦馬,踏著月色回來。”
他覺得累極了,眼皮似有千斤重,隻想那麼睡過去。
而穆千山還在看著他,他怎麼能睡……
大漠裏的孤夜,是真的冷啊,冷到人的心底去了。
每每回想,附離都不敢去承認,那個讓他等了那麼久,卻了無回應的人,竟是自己。
縱使病容憔悴,但那湛藍澄澈的眸子卻仍然讓人移不開眼,穆千山不自禁地想起突厥藍得虔誠的長天,和橫貫整個王宮的靈動柔軟的波納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