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認,肖連雲在處理這類事情上很有些手段,他不用舉刀,勿須見血,輕而易舉地就將元青語逼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他看他握刀的手顯出一種非比尋常的亢奮,青筋盡現,肅殺卻無奈,心裏的快意泛濫成災,“要不,你來選?要她,還是要你身後的百姓?”
此句一出,人人都如同被扼死了咽喉一般,抻頸、縮脖、呼吸十分困難,目眶卻暴張,他們等著看,等著看元青語如何抉擇。小桃的目光恰好與他們交錯而過,她不看元青語,她看肖連雲。這束目光在抵達他身上前就已失去焦距,因而顯得格外空濛。她想,這兩年他該過得多麼苦才會變成這副模樣啊——天性中原本存有的善念被侵蝕殆盡,學會了刻薄、惡毒,學會了落井下石。終於,一切的不美好在此時來了個大爆發,讓她在憐他之餘,心也一點一點去得遠了。一聲聽不見聲音的歎息餘韻嫋嫋。
那場不倫不類的“逼宮”在她憐惜、歎氣、走神之時仍在進行,當然,不逼出個“大團圓”來人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若他將她拱手相讓,她不會怪他,畢竟這才是眾望所歸。可,當所有人都以為這事十拿九穩的時候,當大部分人在低聲議論明日即可運進城中的新糧的時候,當小部分人開始為誰該在這“開城獻女”的舉動中占得頭功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他們的城主做了一個讓他們意想不到的動作——他默默地朝她走去,走到離她僅十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說,我選她。
最錯愕的其實是她。
她回過頭來看他,隻看到背影。那背影拖遝、疲累、蒼老,甚至可以歸進窩囊裏。她知道,從此以後,他這副“叛國者”的形象就要被固定在曆史中,永生永世遭人詈罵。他不惜用他的“遺臭萬年”去換她,這份情太沉了,她不敢領。可是,“愛”卻突然決堤,十分凶猛,來的時候除了心酸之外居然還有鋪天蓋地的幸福。她吃力地朝他挪去,就快觸到他的時候,肩上忽然一痛,開始還以為是自己過於碩大的肚腹影響了行動,後來,她看到了憤怒的人們蟻湧而來,用手邊夠得著的所有材料扔她和他。理由很充分,是她和他先叛賣了他們,置這麼多人的生死於不顧,撇開良知去耳鬢廝磨、去地老天荒!還真敢!打!打死他們!!
那些粗糲的石塊大部分讓兩個男人的身軀攬下了,她被他們好好的護在中間。一撥撥人馬不斷投入這場混戰中,很快就敵我不分了。她眼神一恍,仿佛回到多年以前那棵柿子樹下,三人過家家,他們兩人為了爭她打得頭破血流,她不忍,看誰挨的拳腳多些就喊誰的名,“青語哥!”……“肖哥!”……想借這聲喊幫他們擔些痛。現在她仍是這樣喊,“青語哥!”……“肖哥!”……仍是想幫他們擔些痛,可她不知道,有個人的心讓她喊活了。那人衝破重重阻隔來到她麵前,二話不說,解下戰袍卷住她,裹在懷裏就往城外帶。“肖哥!”她隻來得及喊出半聲,人就被漆黑的戰袍弄沒了天日。她使勁掙、扭、踢,最後一口咬上去。這口咬得雖然結實,但也隻夠讓她拔開蓋在頭上的黑底金花戰袍朝後頭看一眼。一眼,隻一眼就讓她萬劫不複——先看到亂做一鍋的人群,然後是一條與肩膀脫離得十分徹底的胳膊。它在空中劃了一道弧,濺了砍掉它的人一身血,而後孤零零地墜落在地。缺了胳膊的人好像不知道疼,用另隻手撐著爬起來,追過來,邊追邊喊,“小桃!小桃!!”。
小桃呆呆地看著他用僅剩的那隻手握緊刀把,緊追不舍,人追到哪兒,血淌到哪兒。看著他越追越近,好像還看見他伸長胳膊,想給她一個殘缺的擁抱。最後看到的是他被追上來的人群砸倒、撕扯、踢打,一截一截塌下去,被封在一雙雙腳築起的圍牆中。她就是在這時候迸出那一聲尖嘯的。若不是親耳聽見,誰敢相信,人類居然還能發出這樣淒厲的呼號!擄她的人被她震住,腳步頓了一頓,讓她有機可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