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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可人心蠢動如星星之火,終於在困城第十七日的清晨燎了原。

那個清晨,小桃是被一串急促的擂門聲攪醒的,之後她先被擁上一頂小轎,再被抬到南城門下,伴她走的那個副將說,元將軍負重傷,等她去探視。她不疑有它,急急跟了他去,到了地方卻不見人。她慌了,喚,“青語哥……”,通往城外的暗河邊無比陰沉,她喚一聲,河水應數聲。還早呢,要等她轉過身後才發現,這是一次多麼徹底的叛賣。

她身後有人。看得出來,這人等了很久了。隻等她回頭,他就與她相認、團圓、終身廝守。黯淡的天光隱瞞了她即將臨盆的事實,又或者是激動難平的心緒使他一再忽略她那臃腫的身形?誰說得清呢,反正他到最後才“看見”她那突兀的肚子。他沸了多時的血一點點冷下來,漸漸結出冰淩。“小桃……”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陰沉。她被它們凍出一陣陣激靈。“小桃,跟我走吧……”他說。她瑟縮了一下,朝後退了一步。他心痛,想,究竟是誰把這場別後重逢變成人如此不堪的進攻與退守?“……你是迫不得已,我知道。跟我回去吧,孩子我會視如己出的。”他盡量放柔聲音,可她還是聽出了裏頭殺機滿布。這樣的時刻,她首先是一個母親,然後才是一個女人,母性泛濫的結果是她對他陡然生出一份額外的戒心。“肖哥,我……”“你不想跟我走?!”“我走不了了……”

那幾個等著領賞的站在外邊,遠遠地看他們扯皮。沒人知道他們三人之間的種種糾葛,隻當是女子豔名遠播後的附加後果,譬如綠珠,譬如息夫人。主獻派們趁元青語在前方殺敵的時候偷了個空,把這大肚女子賣到肖連雲手上,討份交情,將來麼,也好得條退路。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於是大家嘻嘻笑,全沒想到後頭會劈過來一把刀。刀很快,眨眼之間已有三人隨刀倒伏。剩下的人麵色如土,乖乖地讓出一條道來。

現在,人齊了。兩個男人,一個女人,三人行,注定是場悲劇。肖連雲一直以來都擅長聯想,他將小桃高高隆起的肚腹與對麵那個男人聯係起來,想象如漫天流矢,將他的心射出千瘡百孔。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遊離,唇、頸、胸、腹等等等等,他嚐過的,對麵那個男人也嚐過,在他手上綻放過的,也在對麵那個男人手上綻放過……想象怪陸光離,他在這一刻突然恨起她來,愛有多深,恨便有同等的深度。“你選,跟他還是跟我。”他的聲音有如一口千年古井,暗幽幽探不著底。困城十七日,雙方死傷無數,現在,占盡優勢的那一方說要讓她選,多像假的呀。

第 18 章

真與假往來穿梭,經緯縱橫,密密織造,卡住了小桃的嘴,讓她有口難言。

南城門下的暗河再隱秘也藏不住那樣的騷動,人引人,人擠人,人群漸漸團成一個圓球,嚶嚶嗡嗡,鼓噪如蠅,於口口相傳中掏摸出事情的來龍去脈。當人們知道這一城人的生死都卡在一個女子的嘴邊時,他們沉默了,一張張晦暗的臉上有一種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表情。那是困城十七日後,由饑饉和疫病共同造就的。若是解釋得更清楚一些,那便是對於“生”的極度渴望。渴望已趨臨界,它在騷動中傳遞出一股強大的壓力,經由一束束目光射出,直直射到那個女子身上。

那個女子卻好似全無感應,隻呆呆立在遠處,一動不動地看著麵前幽暗的河水。於是,人群在焦慮與驚惶的煎熬中改弦更張,轉而攻向這座城的城主,要他顧全大局,要他想想範蠡獻西施的美談,要他主動些,割舍並不那麼痛的,天涯何處無芳草呢……看吧,一城興覆與兒女情長在此刻變得水火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