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段(2 / 3)

怕。當然怕。怕也不能將她拗回那個“她”。想要“自然而然”?想要“命中注定”?哪有那麼便宜。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就已脫開幹係。一個在陽世苦苦尋覓的時候,另個還在六道輪回中循環往複。這脫離太徹底了。以至於到後來他隻敢做個她生命的暗中參與者,焦急地躲在背光處等著她抽條、拔個兒、長大,略微心酸地擺弄手中的照片,像個日日勞作的農人在擺弄他微薄的收成。那種惶恐,那種隨便一個意外就能讓人前功盡棄的惶恐,沒嚐過的人是永遠不會明白的。何況他與她又不對等——他那麼糟朽、那麼殘缺,她那麼鮮嫩,簡直就是青翠欲滴。該由同等的鮮嫩來襯托才對。這條巨大的斷裂帶要拿什麼去填?想想都可怕。若是真的有那麼一天,她身旁真的有了個同等鮮嫩的。那是他毀掉他們,還是他們毀掉他?無論如何,空想無益。該來的總要來,懸而未決的總要決。擋是擋不住的。誰能擋住命運的崩塌?於是他妥協了,對她說,你若想到學校去看看,那就去吧。

麵具給了他最大程度的掩護,濾去表情後的聲音既平靜如水,又從容不迫,無端有份明媚。看她,簡簡單單一句話就給哄高興了,很沒有心機地去忙碌,拖出書本翻翻曬曬。他在暗處看她忙,笑得苦苦的。其實是他想深了,陶葉的心沒那麼多竅,不過是等九月開學,過去走走,看看校園、看看先生、看看同窗。就好了。還是懂分寸識大體的。後來她真去了,一月不過兩三趟,快去快回,並無任何絲牽絲繞,他笑裏的苦才一點點稀下去。

有時也會講些從學校裏聽回來的笑話,淨是那種“某某同學課上睡著,叫先生逮住罰站”的,白水一般,淡而無味,虧得他能次次捧場,叫麵具遮住的臉上滿是過量的“疼寵”。從這蹩腳而憨稚的笑話中,他一再比較、一再確認她與“小桃”的不同:一個青澀,一個圓融,一個“熟”了以後愛做些小怪,一個自始至終進退有度。比如“畫眉”一樁,剛開始時,她緊繃如滿弓,一副怕他吞了她的模樣,眼皮、睫毛、眉毛,抖得“簌簌”的,後來畫慣了,畫熟了,她就做起怪來——趁他不備,偷偷拈起眉筆,一個迅捷的橫掃,兩道粗黑的線就直愣愣地立在他麵具的眉弓部位。此時再瞧她,聲色不露,隻有無辜。“小桃”呢,“小桃”是柔的,抬起臉靜靜讓他畫,哪怕畫到半途他就被她弄迷了心竅,筆觸描上去,根根不在狀態,她還是柔藤順蔓地隨他描。這兩人楚河漢界各自歸流。但他兩個都愛。一樣愛。一樣豁出一切去愛。

愛豈無傷?除非斬盡三千煩惱絲,堵住眼耳與口鼻,跳出三界做尊者。不然,“傷”是遲早的事。自傷或傷人。明傷或暗傷。輕傷或重傷。內傷或外傷。種類繁多,能讓人霎那間無力回天。致命傷往往發端於某個遙遠的過去,若朝來路上追溯,要走好長一段才能看見那個小小的禍端。那時它還是溫和無害的,講得過頭一些,它與他們的生活甚至是平行的,彼此並無關礙。當然,大部分禍端不會自生自滅,它們有豢養者。豢養者可能是有意無意間結下的仇敵,可能是至親至交,這些防備起來雖不易,但也不至於失了頭緒。最可怕的是這種:因為遙遠而麵目模糊,因為麵目模糊而缺乏了解,因為缺乏了解而誤以為安全。◤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肖飛戲在成為一道致命傷的豢養者之前,的確是遙遠的,麵目模糊的,陶葉對他的印象隻剩下濃釅急撞的語氣,還有與青娟相仿佛的“來去如風”。其他的什麼也沒留下,再安全不過了。這使得追根究底成了件費時費力的事。要追究,就得把陶葉偶爾去趟學校的那幾個月攤開,橫剖,從頭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