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個“青語哥”了,但“青語哥”給她的感覺並不像兄長,像謎,問他父母兄弟,他一律以“已亡故”作答。麵具又遮住了他的眼,讓她望不到真假。有時一聲“青語哥”,就會喚起他一絲意料之外的迷亂,那源頭仿佛是她又仿佛不是。總之,謎團太多了。肖飛戲不同,他與她“不隔”,比他更“透”,更有做兄長的樣子。於是就這麼定下了。下回再見,改口叫他“肖哥”。看看,兄妹,還有比這個更安全、更溫和無害的關係麼?
之後斷斷續續從先生及同窗處聽得些關於肖飛戲的傳言。都是好的,說他一改肖家之前大開大合的風氣,低調行事,建學堂、助貧寒、做了不少善事。坊間有為他立生祠的、為他譜曲寫戲頌揚善行的,短短幾個月,他的好形象就已在百姓心中矗立、不朽。那時她想,這人其實不錯。
她哪裏會想到,正是這個“不錯”的肖飛戲,這個低調行事,建學堂、助貧寒、做了不少善事的肖飛戲,這個好形象已在百姓心中不朽的肖飛戲,十天後一把火燒了元家。從裏到外,各個犄角,火放得一絲不苟,發了狠的架勢,誓要元家片瓦不留!
第 22 章
還是要回到那天,火燒起來的那天。一個完全沒有冬日模樣的冬日,響晴的天,風很順很順。連點像樣的喧嘩都沒有的,誰能想到火正從內河邊上一路燒過來呢?陶葉看到那股張牙舞爪的濃煙的時候,內河兩邊的桃花林正在火中大片大片地卷曲、凋零、灰飛煙滅。花兒們血流成河了。那人呢?陶葉從內宅跑出去,青語哥!阿烏!大管家!,挨個喚一遍,死寂,沒人應聲。她慌了,四處奔突,大半個內院都讓她跑遍了,跑得腳底出泡都沒知覺。有淚就憋著,不敢哭,非得等到見到他了,才哭。邊哭邊喊,“青語哥!”兩人這時很近,她存心讓他看她這副孤苦伶仃的模樣,既是責備又是撒嬌。心定下來以後,她忙著確認他傷沒傷,確認這火是從哪兒燒過來的。沒錯,她是在“確認”的途中發現肖飛戲的。發現的時候這人的雙手清清白白,縱火者的嫌疑一早被他洗脫。滿身憂鬱使他獨特、超脫。這樣純良。怎麼可能會是縱火的暴徒?她盯著他看,從心底否定。“肖哥!”。一喊,兩個男人同時回頭看他。她還不知道自己惹出多大的禍端,一道致命傷藉由她這一喊全麵發作了。
都在想,這是怎麼了?這個小女子是如何在一次次不自覺的“隱瞞”中騰挪躲閃,在騰挪躲閃中誤以為安全,在誤以為安全的“兄妹”關係中喊出“肖哥”,在“肖哥”中偷偷把心給出一瓣去?無論給的是前世還是今生,多還是少,畢竟給了。還在想,若是時間再拖長些,是不是能給出四分之一、三分之一?最後是不是二分之一?就像前世那樣,一半一半?
命運在假設中徹底崩塌。如今與過往驚人的相似,連三人站立的位置都好像被複製過一般。肖飛戲在笑,惡狠狠的。他想幹什麼?想複仇,想毀,想搶。其實,他曾有無數個複仇、毀和搶的機會,但他就是不用。他在等,等陶葉嫁做元家婦,然後他再去搶,再去毀。有什麼比一個“誤入歧途”的女人更具殺傷力?那種背叛帶來的生不如死,比一刀斃命要好看多了。是否前生的慘敗讓他沾染上了從別人手裏巧取豪奪的惡習?這點已不得而知。說到底,他為了“好看”費盡心機,為山九仞,卻難逃功虧一簣的命運。這“一簣”到底在哪裏?在他心裏。是他錯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他一直想在陶葉身上找到憔悴與淒楚,種種不好生活的印記,這會讓他在“搶”時既有為父報仇的洗刷感,又有救世主的優越感。可他隻找到她對平靜生活的淡淡饜足,還有她日勝一日的柔靡圓熟,明顯的滋潤,來自夜晚的滋潤。它們在他的想象裏排成長長一隊,金蛇狂舞、妖花怒放,他刈倒多少,它便原地躥生多少。愛與恨暗中交替,繃到極致後“碰”的一聲炸裂了。過量的不理智使他成了一個純良的暴徒,很壞事地說著一句話:“小桃,你過來!”“……”“過來!哥不會害你的,聽話!”“……”“……元青語不是‘人’!”。被點到名的那個顯然毫無準備——這樣揭他底。肖飛戲還在揭,把這無生無死地賴過幾百年的“東西”剝開,細細說一遍,內容稱得上豐富,從吸人精血為生到濫殺無辜,從剝皮剔骨到無“肉”不歡,每說一句就靠過來一些,等他說完,暴徒們從內到外的包圍也完成了。還不知道自己在重蹈覆轍,還不知道正是這種惡狠狠的揭批使元青語有了副犧牲者的姿態。他的沉默隱忍讓這犧牲十分完全、百分自然、千分悲壯。肖飛戲,這個表麵上的勝利者注定一次比一次敗得慘。不用聽她說,光看動作就知道了:默默挪到元青語前麵,擋住他。多麼明目張膽的偏袒。那一刻,肖飛戲的狂怒是必然的。他上來劫她,曆史在她的掙紮中重複,恐怕再也沒有矯正的機會了。當時人人都這樣想。因此當那聲冷槍放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僵了。過了好長一段才有人轉脖子、溜眼珠,再過一段才有人發現肖飛戲在緩緩倒下。徹底倒下前他還幹了最後一票。絕對暴徒的一票:撲、拽、抱,板眼平仄踩得好極了,差這麼一小點兒他就能把她帶到江裏,兩人來次“完美”的殉情。此時再沒有人關心剛才的冷槍究竟是陣前倒戈還是外援來到,全體癡傻。還沒等緩過來,又讓他們看到更險的一幕:一男一女被一條胳膊懸著,在橋外來回晃蕩。他們像過分飽滿的水珠,隨時都有墜落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