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從未聽說過。她敢保證,如若沒有陳氏一族這兩年的興起,這陳少亮若能混到個將軍之位,也算是老天瞎了眼。
他能稱得上將軍,靠的自然就是軍功。而他所依靠的軍功,卻是蘇昭和薛子煜提著腦袋辛辛苦苦建下來的。
“年少有為”這四個字,用在這位紈絝公子身上,恐怕也隻有前兩個字合適。後兩個字,隻怕就是差的十萬八千裏了。
所謂家宴,一般請來的除了皇子公主們之外,還有他們的妻室駙馬。而這次,本著讓蘇月“相親”的目的,陳皇後來特意請來了一些自己的娘家人。不僅包括那個陳少亮,還有陳皇後妹妹和她的丈夫,薛青。——他的穿著,打扮和神情,都早已和當年的不羈相去甚遠,似乎連眸子裏那本該覺得很熟悉的笑容,都已經變得陌生。現在的他和任何一個貴族子弟完全沒什麼不同,穿金戴銀,華貴無雙。
家宴很熱鬧,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
家宴的位次也特別做了講究,正位自然是帝後二人,尊位一側依次是由蘇昭及太子妃為首的諸位皇子。次位一側,則是以蘇月以及陳後所生兩位小公主為首的諸位公主及陳後娘家人。
蘇月覺得她離開皇宮這種地方的時間似乎比一年還要更久了一些。這種陌生感前所未有的,越是坐著,笑著,越是陌生。
酒是最好的酒,宴是最好的宴,隻是心裏卻空的厲害,晃晃蕩蕩的,不是滋味。
這該是家宴的。而她卻覺得,更確切的說法,應該是在“宴”的麵前,去掉“家”這個字。因為,他們已經不配再提這個字。
三日之後,就在這皇宮之內,必將掀起大周皇室史上最讓人心驚膽寒的腥風血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她突然間格外的想念遠在揚州的那父子二人。
如果說淩雲她還能放心的下,那麼,她的孩子呢?他會哭會鬧會可憐的讓人心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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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變當晚宮中所發生的一切,蘇月直到很久很久之後都還記得格外清楚,能清晰地記得每一個細節。
比當初在碧落宮廷時經曆過的事變記憶裏都要清楚上數倍。
畢竟,那時她是被襲擊的被動者,而這次,自己卻是主動發難者。
蘇昭不愧為為這次事變準備了兩年的人。她也是在最後關頭,當軍士們兵分三路殺進皇宮,打著“匡扶朝綱,穩固龍基”的口號,早有準備的部分宮女主動打開宮門裏應外合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一點。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平時的端莊和威嚴一時間不知去了何方,無論是陳皇後還是其他貴妃宮嬪,全都從睡夢中突然驚醒,顧不得梳妝打扮,悉數衣衫不整的衝了出來。——和自己去年這個時候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是,自己當時身邊還有一個可信任的人,李泫。而如今這個女人們,惶恐的令人生憐。軍士們是一群莽漢,向來隻聽軍令,根本不懂什麼憐香惜玉。她們結局如何,當然隻有自求多福,看各自的造化了。
皇帝畢竟是皇帝。蘇遠在最初的吃驚之後,居然很快鎮定了下來。不僅鎮定如常的讓宮人們給穿好了龍袍,更冷靜的問了句:“何人謀反?”
蘇月那晚根本就沒打算睡,而是以侍奉湯藥的名義陪著她的父親,並看著他躺下睡覺。
她知道事到如今,借由與陳少亮的婚事從而拖住了皇後的疑心,更確認了宮內基本毫無防備,她該做的事,也做完了。
她現在隻想要保證父親的安全。
他畢竟是一向對自己不錯的父親。不管身為帝王他的是非功過,隻是作為一個父親,至少對自己而言,他是極難得的一位父親了。
皇宮有四個門。軍士們從三個門攻入,自然是留了最後一個門的。而這個北門,正是禁軍的營地所在。
禁軍素來是皇家親信,皇宮生亂之際,唯一能依靠的,也是最可靠的,當然就是禁軍。
所以,根本沒有絲毫猶豫,蘇遠帶著蘇月一路策馬,往北門飛奔而去。
事已至此,蘇月自然一句話也不多說,隻是跟著父親走。
這時,她才算是真的明白,什麼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就算陳後得盡皇寵,在這一刻,蘇遠卻根本顧及不到自己的皇後還在何處,隻顧著騎著高頭大馬帶著自己的親隨,尋路突進。
禁軍軍營出乎意料的井然有序,安靜的不像話。薛青甚至還在悠閑地跟手下的兵士下棋,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外麵的震天喊殺聲。
在看到皇帝和公主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時,薛青似乎還愣了愣,狀似極為驚訝,忙站起身:“陛下?公主殿下?”
蘇遠從太子到帝王,這麼多年來,怎會看不出此刻發生了什麼事?幾乎是在一瞬間,他就明白了。
薛青的不動聲色,恰恰正是他的態度。
所以,蘇遠笑了,笑得很淡,很慈祥:“薛愛卿,好興致啊!陪朕下上一局,如何?”
薛青頷首:“榮幸之至!陛下,請!”
蘇月靜靜的坐在一邊,看著兩個人,一人執黑,一人執白,誰的手也沒有抖,誰的心也沒有亂,竟好似外麵的混亂和廝殺與他們二人根本無關,就好像這是和往常任何一個平靜的夜一樣平靜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