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很長的夢,他看見了很多很多人的影子,有秦周,培德,媽媽,宋鄰,還有孤兒院的一些人,他還不知道,自己活著的二十五年裏認識了這麼多的人呢!那些臉孔好象浮在水裏一般,風吹來,皺皺地,過一會又靜回去,重新清晰起來。許承言感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疲累,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的每一個末梢。
他睜開眼睛,培德睡在床邊,眼袋都出來了。許承言沒有叫醒他,看著四周,天黑了,午夜了吧?看起來,很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就象他經過的二十五年裏,從來不曾有聲音打擾過一樣,這應該也是一個寂靜的夜晚。許承言想動動身子,可是沒有力氣,培德忽然醒了,看見他清醒著,笑了:
“你睡了兩天了,好些了?還疼嗎?”
許承言微微地搖頭,勉強地微笑。
“醫生說,觀察兩天就可以回家了。去我家住好不好?”
許承言搖頭,想起了宋鄰,“你怎麼總呆在這裏,宋鄰怎麼辦?”他用插著點滴的手做手語,培德連忙放好他的手:“你別亂動,行,你不喜歡就不搬,宋鄰家裏把她當成熊貓那麼保護著,不用你擔心。”
第二天,培德把許承言接回家。許承言發現培德把自己的行李也帶來了:
“你這是幹什麼?”
“我搬過來住幾天。”
“不要,培德,你不要這樣。”
“我怎麼樣了?你要是想收房租,我給你。”培德盡量開著玩笑,可是他看見許承言低落的眼神,心裏就黯然,“求求你,讓我陪你。”
許承言沒有再說什麼,他不能再讓任何人傷心。
培德給他買了張很大很舒服的躺椅,就放在客廳的大窗戶下麵。許承言躺在上麵,想起了那些和秦周一起的下午,也是在這裏,一樣的陽光燦爛,斯文淡雅,不知道為了什麼,他開始越來越多地想起以前的日子。
培德拿來水,讓他吃藥:
“想做些什麼?看書,我給你拿。”
“我想畫畫。”他想起那幅畫,還差最後的補色和修整了。
“不行,身體好了再畫。”
“我現在還不錯,你讓我畫嘛!”
“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把你送回醫院去,讓醫生看著你。”
許承言果然不敢說了,他不喜歡醫院,在那裏,他緊張。
培德開始很忙,他請了個專職的護士,四十幾歲,樣子很慈祥。除此之外,他還找了個鍾點工,打掃衛生和做飯。許承言有潔癖,不能讓他在最後的日子,忍受什麼委屈了。護士和鍾點工都懂手語的,這點很重要,培德每天都在絞盡腦汁地想著,他還能為許承言做些什麼,然後發現,許承言竟是個對生活沒有什麼要求的人。
“要不要吃什麼?”培德問正在看書的許承言。
“你是律師,又不是保姆……”
“我是別人的律師,是你的保姆。看你多有麵子,城裏最有前途的律師給你做免費保姆。”
“你不用上班啊?老板是嶽父可真好啊!”
“什麼呀,我忙了這麼多年了,休息三個月,是正常的。”
培德發現許承言忽然低下頭,頭發鋪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
“怎麼了?不舒服了嗎?”培德戳戳他的肩膀,對著他說,他現在特別容易緊張。
“沒有……”許承言看著培德:“我是不是,還有三個月的時間?”他甚至還是那麼平靜安和,一雙眼睛晶瑩得讓人眩目。培德楞在那裏,他是完全不知道怎麼應對這個天使一樣的孩子的。許承言沒有堅持,或者,他心裏已經得到了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