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慮過多。他命人傳話給吳程遠和幽天,叫他們自行檢閱。他自己則走出寢宮,徒步登上望日崖。他的寢宮就圍繞著望日崖修築,是素樸的木石混合建築,與天宮金碧輝煌的格調不符。因此,能夠登上嘯龍峰望日崖的人,都不相信崖下的一小片建築群就是天帝的寢宮,整個帝國核心中的核心。
該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天帝登上望日崖時想。來自空氣中的風,還有路邊花草上的露水,以及山石上滲透的泉水,都向他傳遞著大自然的訊息。大自然是至高無上的主宰,統治世間萬物,窮自己一生之能,也無法超越它的權力。
天帝在歸月鏡前坐下。昨夜天後話中的意思,其實他早就在心中叩問了自己許多次,隻是一直羞於麵對,也絕不相信對毓琇的情感會有所變質。昨夜天後的話語,就像一把利劍,劃開他蒙蔽心靈的那層薄紙,令他有種被裸露在陽光下的罪惡感。即便他可以呼風喚雨,可以主宰千萬人的生死,他仍然不能跨過命運在他與林毓琇之間設定的距離。
鏡開,天眼望著炎俊:“我們不該這麼快就又見麵。”
“昨天有人想用飛月斬術刺殺朕。”天帝說。
“啊!什麼人?”天眼低呼,聲音頗為關切。
“龍牙刀被下了‘術’。帶刀的人是老吳的手下崔鵬。”天帝道,“此次北征沙民的大將。”
天眼轉動眼珠:“你被嚇住?老友,沙民不會有如此複雜的計謀。”
“沙民若後院無知小兒,朕隨時可以驅趕。朕從未擔心過他們。”
“你隻擔心姽嫿的咒語。”天眼冷笑,“破月鏡中的影像,有解了?”
天帝點頭:“姽嫿希望,朕將林毓琇嫁給崔鵬。”
天眼目光裏的嘲諷,漸漸擴散開,一層層波動,終變成不可抑製的大笑,填滿了兩隻眼眶。“這就是你領悟到的嗎?天啊,姽嫿會要你為林毓琇做媒!”
天帝的神情有些落寞:“畢竟,我們都沒有給她帶去幸福……天眼,朕若再不將她嫁出,朕恐怕難以自持。”
天眼盯住天帝:“你確定這是她想要的嗎?難道她要的不是你的帝國嗎?”
天帝側目,避開天眼奪人魂魄的注視:“姽嫿沒有選擇朕,否則,朕願意用這餘生來彌補她。後來朕想讓太子娶她,她若以後做了天後,生下孩子,就等於得到了帝國。”
第33節:鳳尾湯(10)
“可惜龍瑀死了。”天眼說:“你還有雲凡。”
提到雲凡,天帝的鬱悶頓時傾瀉而出:“他竟然要去北征!他要像龍瑀一樣去北征!而且竟然是為了林毓琇。他會死!”
“如果他不去,你的北疆之戰贏不了。”天眼不無憐惜地說,“而且會再拖上很多年。”
天帝沉默不語。天眼的話並非危言聳聽。風、雲和星辰表現出的征兆,都預示了帝國未來的命運。
“所以朕要改變——”天帝英氣勃發,“朕要林毓琇嫁給崔鵬,朕要崔鵬保護雲凡北征。朕要姽嫿血寫的惡咒,終於消為無形!”
眼睛忽然消失。歸月鏡裏出現排列齊整士兵的校場,領隊的男子俊朗英武。“是他嗎,崔鵬?我來看看他的心智是否擔當得起你的重托。”天眼在虛空中說。
“不,別試探他!”天帝喊道,但已經晚了。
旌旗招展,鑼鼓齊鳴,校場上一隊一隊騎兵與步兵,整齊通過觀禮台。崔鵬這一隊已經走過,都下馬肅立。崔鵬拉住馬韁繩,站在隊伍最右麵,與甘羽的一隊鐵弓騎手相鄰。甘羽看到崔鵬,伸臂行禮。崔鵬見那些鐵弓騎手腰帶上的“禦”字牌均為金牌,明白他們都是二級防禦士,由甘羽帶隊。崔鵬正在觀察,心髒猛地絞痛,渾身所有的血管都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抓住,擰在掌心。崔鵬站穩馬步,深呼吸,卻似乎肺部整個兒凝結成塊,喘不上氣來。夢境中的混沌包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