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跟著他晃到了一處深鎖的宮苑門前,借著燈光與月光,我看清了門上“關雎殿”三個大字。這裏,不就是當年謝貴妃住過的宮殿?皇帝怎麼帶著我繞到了這裏?

皇帝親自走上前,開了那鎖。轉頭對我道:“鳳卿,你隨我入內。”

關雎殿本來也不叫關雎殿,隻是當今皇帝為這宮殿改了名字,榷詩經》中“關雎”的典故,表達他對謝貴妃的情意。隻是聽說自謝貴妃薨逝之後,這宮門便終年鎖著,惟有每日清晨時分,才有幾個宮女太監進去打掃一下,如今已成了後宮禁地。鶯簧甚至打聽到了這裏鬧鬼的傳聞,普通的太監宮女,到了這裏都是繞著走的,卻沒想到我才入宮二天,便有機會進了這傳說中的地方。

花木森森,月影重重,若真的有鬼住在這裏,那這鬼也定是風雅之鬼。皇帝走在我身前,腳步輕柔卻慎重,好似生怕驚破了誰的夢。月光將花影與樹影投在長廊之上,我們沒有燈,他卻並沒有半點遲疑或者摸索的跡象,那仿佛就算閉著眼睛,他也不會迷失,不會忘記這裏有一叢牡丹,那裏便要轉彎。

他一定是常常來這裏吧,否則不可能對這裏的草木擺設,都這般熟悉。

推開雕花木窗,月光的清輝爭先恐後擠進來,輕拂著牆上圖畫美人那細致的臉。皇帝對我道:“你且見過耀兒的母親。”

我當然隻有照做,行禮之後,皇帝卻半晌也沒說話。我隻有瞥過去,隻見皇帝目不轉睛地看著圖上的謝貴妃,仿佛在與謝貴妃的靈魂在交流一般。我不忍打擾,也不能打擾,隻有也看著那軸美人,中國古代的仕女圖畢竟太“寫意”,我很難從這畫上,尋到與雲耀相似的眉眼,卻能感受到一種溫柔。

“你起來吧。”片刻之後,皇帝終於叫了我起來,他看著謝貴妃的畫像,輕聲問道:“以你之見,光武文皇後為何禁謝家女子入宮為後?”

我看向皇帝,心中有些疑慮,這話我該怎麼接?

“無妨,在這關雎殿內,你可隻當我是雲耀的父親,便是說了什麼,出了這殿,朕也會忘得一幹二淨。”

這個算是給了一塊免死金牌嗎?既然這樣,我就有話直說了:

“鳳君拙見,文皇後想必是推己及人,方有此命。文皇後在深宮多年,與光武帝之間夫妻情篤,被多少人豔羨。文皇後卻仍不願謝家女子進宮,想必終有許多時候,‘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以光武帝之情深,文皇後之睿智,尚有這些不如意,何況旁人?”

“說得好,可惜我們在你這年紀時,總是看不透這許多。”皇帝歎了口氣,道:“也許並不是看不透,隻是那個時候,我終究將自己看得比她重些,而她——今時今日想來,當年我若沒有強求,她想必還活在世上,嫁給了不知哪家幸運的小子,如今已然兒孫繞膝,滿鬢風華了。”

人都是自私的,何況是萬萬人之上的皇帝。

“渺渺過世之初,我對耀兒卻有怨恨。若非為了生他,渺渺不會纏綿病榻,不過二年,就與我天人永訣。直到嶽母大人衝到我麵前,一頓亂棍將我打醒,卻已經太遲了。我的太子因為宮人的諂媚和溺愛,不過十歲就已經變成了無可救藥的殘暴之徒,而耀兒甚至不願多看我一眼。我與渺渺的兒子,決不能如太子一般,我隻有將耀兒托付謝家。好在謝家並未負我所托,耀兒如今已是我碧落引以為傲的‘戰神’。我虧欠他的,虧欠了渺渺的,凡是他想要的,我都會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