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連步後退,倒在臉色大變衝過來扶他的秦然懷中。
陸太醫又過來把他的脈,秦然在耳邊迭聲驚喚,街道上還是一片喧囂,然而此刻,這一切都漸而淡去,隻有那五個字在他耳中不斷回響,月餘的身孕,月餘的身孕……
恍若密咒,將他刺至心碎肝裂。
遲歌臉色慘白,抬手捂胸,再也無力壓製體內翻湧了整整三年的氣血,口中“撲”地噴出一口鮮血。
絕毒佬兒所製之毒,盡皆無藥可解。
絕毒佬兒有奇怪的性子,他毒起人來好歹不分,卻從不毒有孕之人。
所以他的毒無藥可解,但對孕婦絲毫不犯。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難怪不許任何人去參加她的葬禮。
難怪要用永生永世永以為恨的毒誓來攔住他們的腳步。
遲歌緩緩閉目,鑽心的疼痛中,他仿佛看到那夜,她倚在他的肩頭,微笑著對他說:“我不會拿任何事情來綁住你,我隻要完全確定的心。”
再看到,她蒼白著臉對他說:“遲歌,是你說的,你再不會為了任何事情,放開我的手。”
她還說:“可是,你剛才又放開我的手了,我很生氣。”
她又說:“你說話不算話,我再也不會信你了。”
蘇俞,我聽你的話,要撐夠五十年,撐夠你留給我的,煉獄般的五十年。
因為煉獄過於黑暗。所以我絕無可能放棄這一絲突然來襲的光芒,它是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唯一的求贖。
我當然不知道你去了哪裏,但――
千山萬水,天涯海角,一步步走下去,一天天尋下去,總有一日,能尋得到。
誰袖盈華年 ...
春過了是夏,待到察覺綠盡葉黃之時,轉眼秋已過了大半。雪融冰化之後,春再度悄然而至,春意還未全盡,又入了初夏。
遲歌步履不停,遇到山圍著水、水繞著山的地方,就停下來小住幾日。
他坐在一塊青石上,順手掬起一把清盈的溪水,拍打在臉上,看著水麵粼粼的波光,笑了。小溪不過沒膝的高度,溪水清可見底。
遲歌並不在乎什麼時候才能找到蘇俞,這樣抱著希望走下去,就已經很滿足很滿足了。
她不是也說過麼:“武林大會其實也沒什麼好看,我要的不過是這一路的景致。”
遲歌像是想起了什麼,唇邊笑意越來越深。笑意淡收之際,他怔然看著水麵,輕聲歎氣,又笑著搖頭。
“嘭”的一聲,水麵炸起一大朵水花。
遲歌心下微驚,正下意識地要飛身下水之際,一顆小腦袋“撲通”冒出,眉清目秀的小臉看著岸邊笑得春光燦爛:“來呀,來呀,你來抓我呀。”
遲歌詫異回頭,一隻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怒視著水麵。小男孩穿著一身寶藍色小單錦袍,皮膚瑩白似雪,一雙狹長鳳目眼角微微上挑,才不過三、四歲的樣子,眸光便已清靈流轉,乍看之下竟令人似覺心魄暫失。遲歌視線微微下移,滑過他挺直的小鼻梁,再下麵是一張鮮紅水潤的小嘴。
一路行來,遲歌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小孩,他盯著小男孩看了半晌,漸漸猶疑起來:“你……是小公子還是小小姐……”
河裏的男孩爆笑出聲:“哈哈哈,可不是我一人說你長得像女子吧,哈哈哈……”
錦袍小男孩咬住下唇,又憤怒又委屈地看著遲歌。
遲歌失笑:“抱歉,我大概說錯話了,這位公子,我向你道歉。”
錦袍小男孩撇了撇小嘴,眼中泛起盈盈水光,鳳眸仍瞪著遲歌不放。
遲歌微笑看他:“當真生氣了?”
“才沒有~”錦袍小男孩奶聲奶氣,聲音極為清亮,他挺了挺小胸脯:“娘說了,不可以隨便生別人的氣。”
他委委屈屈地擠出個勉強的笑臉:“娘還說了,越是生氣的時候,越要多想著笑一笑。”
遲歌“撲”地笑出聲,還是生氣了麼,而且還是“越是生氣”……
河裏的小男孩卻沒有反應過來,大叫道:“你說不生氣,那為何要追我?”
“才沒有追你~”狹長的眼微微一眯,錦袍小男孩麵上微露著急之色:“我不過怕你又要跳去水裏,才想著追來拉你。天還涼,你果真又跳,等下你娘又要罵你,笨蛋,哼哼!”
小溪裏的小男孩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拍著水挪回岸邊:“那……算我錯怪你了…… ”
小男孩奮力地往岸上爬,好容易站穩腳,卻被一塊長了青苔的石頭滑到,“撲通”又掉回了水裏。
遲歌笑了笑,伸手將小男孩拽上岸:“小心一點。”
錦袍小男孩盯著濕淋淋的小男孩看,忽然咯咯大笑起來。
小男孩低頭一看,大驚失色,他手忙腳亂地拽住摔開褲帶的褲子,飛快地跑了開去。
錦袍小男孩捂著小肚皮笑得直打跌,竟至站立不穩,踉蹌著往前撲去。
遲歌伸手握住他的小手,將他往懷裏一帶,一手仍握住他的手,一手輕拍著他的背:“當心笑岔了氣。”自己卻也被他明媚純淨的笑容感染,不由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