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日送別時,對他說過:你若敢死,我就重新把那一宮的美男都找回來,把你忘得幹幹淨淨!

她聽懂夜弦的意思了,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那酒裏的藥,果然是會要人命的。可是,夜弦是不會乖乖等死的,他會和謝挽拚命。

公主這一生的難題並不難解,隻要殺了謝挽,她便是名正言順的新一任女帝。而夜弦,他會傾盡一切讓她好好地活著,坐享至高之處的繁華。隻是,他不在了,那是隻有她一個人的繁華。

紀千塵倒也沒有過於意外,那日她接了他的親筆信,想了半晌,去他房中把所有的蕙蘭都挖出來了。在她送他的第一盆蕙蘭底下,泥土裏埋著個油紙包,裏麵包著的,是那個讓謝挽大動幹戈的墨玉手串。

夜弦用性命護了一生的聖物,他把它交給公主了。紀千塵捧在掌心裏,潸然淚下,那時她便知道,夜弦沒打算活著回來了。

她一個人在寢殿裏坐了半夜,她在想,他會怎麼做。以他的性子,在喝下那杯酒的時候,大概便已經做好了與謝挽同歸於盡的打算。他會求見陛下,然後伺機行刺。

從前下不得手,那是因為謝挽戒備森嚴,如今既然豁出自己的命去,那便是隻求進去,不求全身而退。

她淡淡地笑了笑,他去送死之前最想做的事,應該是見她一麵吧。

於是,她來了。

紀千塵沒接夜弦的話,她拈著一塊精致的芙蓉糕,笑容美得灼人眼。“吃一塊吧,我為了你,特意早起做的。”

他沒拒絕,盡管他平時甜糕吃得少,但,這或許是今生最後一次,吃她親手做的點心。

他接過來,像平常一樣,細嚼慢咽地吃了,吃得優雅斯文,全不像一個殺手。他覺得,公主的廚藝倒是很有天賦,至少,比她的刺繡強太多。

紀千塵看著他一點點地吃幹淨,連渣都沒剩,這才放下心。

她垂著纖長的羽睫,沉默了一會兒,一直到她覺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傾身向他貼近,和他耳語。

語調溫柔,聲音輕幽,說出的話卻讓人驚訝。“有沒有覺得渾身無力,提不上勁兒來?”

他愣了愣,身體僵硬,不明所以。

公主不學好,倆人相處下來,她怎就盡把這給人下藥的招術學了去?不對,除了下藥,她還從他這裏,學了一招水到魚行。

他驀地抬眸盯著她,漆黑的眼底竟泛起一絲恐懼。他不怕死,可是,他怕她會死。“你在做什麼?”

她笑靨如花,輕輕地捧住他的俊臉,將她嫣紅的唇壓了下來。

情深如廝,吻盡最後的溫柔。此時方知,這人世紅塵,多叫人貪戀。

當琅嬛殿暗藏著的人都不好意思地紛紛撇開了眼,紀千塵離了他的薄唇,來到他的耳邊。“等到宮裏出了大的動靜,趁守衛鬆懈時趕緊離開。活下去,別為我報仇。”

她的手捂在他的胸口,不知何時,已經將一樣東西塞進了他的懷裏。

夜弦心亂如麻,胸口痛得像在滴血,卻偏偏使不上勁來。他想抱住她,不讓她離開,可是,她已經起身,翩然轉身。

她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眸,低眉淺笑間,訴不盡的情意綿綿。

與其讓夜弦去行刺謝挽,不如她去。謝挽既已對他起了疑心,縱然他武功再高,也隻有一半的勝算。而她,是個傻乎乎的廢柴公主,這個身份,是她最好的掩護。

夜弦失魂落魄地看著她的背影,眼睜睜地看著她走遠,心中是從不曾有過的痛與絕望。他深邃的眼眸中一片黯淡,像黑夜失了所有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