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綠格子的瓷磚,跟棋盤一樣,江謠開口:“還挺懷念的。”
棋盤式的瓷磚現在幾乎滅絕,大理石代替了九十年代的廁所瓷磚,江謠又往前走了幾步,看到了拐彎處燒開水的小門。
門也是矮的,巨大的水箱藏在門口,水箱前有兩個接開水的水龍頭,為了防止開水燙人,龍頭都用灰撲撲的棉布包起來,木板裏有積水,邊上是些毛毛錢,打開水留下的。
“豁,什麼年代了,還看得到這個。”江謠把裝毛毛錢的瓷碗拿起來顛了兩下,往屋裏探去:“怎麼沒人?”
他退了兩步,後麵放著兩輛二八式女式自行車,帶菜籃子,款式很舊,現在已經買不到了。
“這什麼破地方啊,北京還有這種古董?”江謠摸了摸自行車:“哎,小辭,你記不記得,四毛初中也有一輛,我老帶著你上學那個。你下雨天還喜歡鑽我雨衣裏,兩條腿都夠不著地。”
陳舊的物件勾起了江謠的回憶,他唏噓:“才十幾年而已,我怎麼覺得蹲地上撿垃圾吃的日子都上輩子了。”
江謠童年住的閣樓早在一場大雪中消失殆盡,除了零星的物品保存下來,幾乎沒有任何給他追憶時光的機會。
他讀的小學、初中都因為政府拆遷的緣故,七八年前被一輛挖掘機鏟平。
江謠是個念舊的人,偶爾開車回杭州,還會去機場路那邊繞一圈,時過境遷,便是在沒什麼可以回憶的。
陸雪時說:“哥哥再往裏麵走走。”
江謠遲疑地看著他:“你賣什麼關子?”
陸雪時看起來有東西要給他,可是在這破城區裏能給他什麼?
江謠又往前走了兩步,兩側是水溝,典型的農民房,堆積在一起的水泥,江謠左右打量,在看到馬路邊上的垃圾焚燒站的時候愣住了。
陸雪時鬆開他的手,江謠忽然邁開腳步,走的快些。
一瞬間地愣神之後,他心髒跳得非常厲害,沿著這條馬路,先是走,然後是跑,往一條不是很寬的十字路口的小路穿過,再從小路邊上開的一條夾縫裏走進去。
小道上是泥巴路,兩邊的樓房把它夾起來,他一邊跑一邊在心裏回想。
……外地打工的人在這裏租了一片,每一個房子下麵都開了一個小洞當做門,十四歲的江謠,覺得他們像群居的老鼠。
坑坑窪窪的地麵掛著殘羹剩飯,牆上寫著:此地禁止小便。
江謠忽然停止奔跑,急促地呼吸著,轉過身。
——這行字邊上有個鐵門,藍色的鐵門中間有個貓眼兒,是對麵樓房東夫妻倆吵架砸出來的。
是——十年前,對麵夫妻倆吵架砸出來的。
江謠用手按在門上,他的手微微顫唞,陸雪時跟上來,遞給他一把鑰匙。
“嘎吱”,老舊的藍色鐵門被人推開。
院子裏停放的自行車,布滿青苔的井蓋,穿過一塊小小的空地,在轉彎口找到了樓梯。
一樓的電燈是壞的,雪白的牆壁布滿了孩子的塗鴉和腳印,大塊牆皮落下來,沒人打掃的樓梯間有煙盒、煙頭,扶手上黏糊糊的,江謠從來不扶。
一切都和記憶最深處的老房子一樣,那是他生活了十幾年,最後因為一場大雪被湮沒的時光。
他拾級而上,三步一跨,幾乎沒有停歇的跑到五樓。
在五樓和頂樓陽台上中間的夾縫裏,他見到了自己曾經布置的灰色簾子,從生鏽的樓梯爬到閣樓,掀開簾子,兩個大水箱子邊上就是床。
一張床靠左,一張床靠窗,沒有床墊,隻是用磚頭疊加在一起作為支撐。
右側就是門,江謠深吸了兩口氣,打開門,夕陽的餘暉爭先恐後的往門縫中擠,最後傾瀉在江謠身上。
天台。
江謠怔怔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