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讓它燃著吧,很快會燃盡的。”

“它的香味很特別,我已經聞得足夠。”他平靜地道。

姬初於是起身,“呼”地吹滅了燭台。

白日她將毒混在草藥裏抹在他的傷口上,而剛才她點的燭台裏,有香料會勾動他的毒……

她回到羅漢床邊佇立。

此時朝陽灑在宇文思靜謐平和的臉龐上,他永遠地睡著了。

姬初回憶他們的過往,空空的房間響起她低回如弦斷的幽咽,如還未盛開而已經凋零的紅梅在微暗無人的角落輕輕偷泣,彌漫出寒冬雪光一樣潔白晶瑩卻冷得刺骨的餘韻。

此時有人推開了門,是李為。他看了看宇文思,低聲問道:“君侯他怎麼樣了?”

她沉默不語,麻木的雙手不能去觸碰宇文思的鼻尖。

李為從她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於是複雜地籲出一口氣,道:“殿下,該回京了。”

姬初點頭,笑了笑,出門道:“好。”

她看見宇文思眼角有一滴淚。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

上午初夏的日光暖洋洋地照拂著這片山體,林間百鳥翻飛,蟬鳴不絕。群臣策馬回京,儀仗隊十分盛大,與來時仿佛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姬初回頭望了望岑寂空蕩的東山行宮,忽然喟歎道:“東山是個好地方。”

“殿下所言極是。”

“東山的確風景秀美,令人心曠神怡……”

“是啊,是啊,無怪曆代帝王都很鍾愛此地。”

她聽著身後朝臣的附和,似笑非笑,寬大的輦車已與太子一同駛在了百官前方。

一回宮,太子擇日登基,立刻就有詔書下:恢複姬初清河帝姬封號,賜淮南道十七州為湯沐邑,全權輔佐皇帝處理政務。

其實已可以將“輔佐皇帝”四字除掉。

因為連這封詔書也是出自姬初之手,她大權在握,處理一切政事,皇帝姬粲毫無實權。

終於皇帝忍無可忍,在她露出有臨朝稱製的意圖後密謀“清君側”。

彼時她在蓬萊殿中批閱奏疏,姬粲領著群臣入見。姬初訝然地看著李為——新上任的丞相,她有些不敢相信。

“眾卿意欲何為?”她很快鎮定下來反問。

姬粲慢慢行到她身旁,負手而立。李為便拱手道:“清君側。”

姬初了然,波瀾不驚地笑道:“君側唯我一人而已,你們是要反我麼?”

“殿下此言差矣。殿下乃一帝姬,此前因妒濫殺民女,因恨逼死陳王公子被先帝所廢,今日可恢複封號、久居宮城已是陛下極大恩典。然帝姬不思皇恩浩蕩,反倒肆意妄為,擾亂朝綱,參政議政,藐視皇權,罪不可赦。如今臣等清君側,正是撥亂反正,何來反叛殿下一語?”曾經的東宮洗馬,如今的禦史中丞上前一步,質問道,“更何況殿下並非一國之君,臣等如何能反?莫非殿下已有不臣之心?”

姬初悵然歎息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說我因妒濫殺民女了。你們說得如此正義凜然,是一定要讓姬粲這樣昏庸無能的皇帝手握實權麼?那對社稷百姓而言,似乎並非好事。我如果自己便是皇權,豈不就沒有藐視了?我與姬粲相比,怎麼也是我勝一籌吧,為何我不能稱帝?”

她如此直白地問出這樣野心勃勃的話,百官不由得群情激奮。

禮部尚書道:“殿下一介女流,怎可妄言帝位?”

“則天皇帝亦是女子。有何不可?”

“武後無視禮教,禍亂群臣父子,實乃千古第一罪人。殿下`身為皇族帝姬,更應恪守本分,不令天下百姓恥笑皇室才對。否則日後有何麵目在九泉之下麵見先帝?”

姬初點了點頭,仿佛明白了:“原來因為我是女子,所以再怎麼優秀,也比不過姬粲這樣的兄長啊。”

她忽然之間明悟了宇文思曾經的那句話,阻礙她的壓力的確太大了,她不可抵抗。因為那是來自整個封建禮教的壓迫。“我是有臉去見先帝的,我就怕你們沒臉。”

群臣念及近來行為,慚愧不言。

“罷了。”姬初丟開了手中的奏疏,領著紅素慢慢走出殿門。經過笑而不語的李為時,她停下腳步,不解地問道,“李相,我不明白,當初是你第一個幫助我,如今卻為何與他們一起來逼我離開?”

李為想了想,低眉而笑時仍然好似羞澀,輕聲開口:“臣想要幫助的是一個無所依靠、可以嫁人的帝姬,而不是一個淩駕在臣之上,手握大權的女帝。殿下應該也知道臣的心意。”

姬初笑了笑,平淡地拂袖而出。

紅素追問:“殿下就這樣拱手讓位麼?”

她道:“反正他們也折騰不了幾天。既然無可挽回,不如改朝換代。”

“殿下何意?”

姬初道:“宇文和凱旋,大軍已到了豫州。他沒回來之前,帝京自然任由我們幾個你爭我鬥,他回來了,宋凡生必定與他彙合。姬粲手下,沒有將領是他們的對手。隻有一個李為心機深重,可堪大任,但是他也最知道雙方交鋒的勝負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