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夜半寅時一直到今日末時?六個時辰?他竟睡了這麼久?
不記得上次酣睡是多久以前,似乎還是無憂無慮的年少歲月,自從阿茹死後,他再也沒有這樣充飽的睡眠了……今兒個中了什麼邪?
“馬車都在門外候著了,侍衛也催了好幾遍,問你什麼時候動身去穎州,”魏明嫣巧笑,“可我不讓他們打擾,想讓你多睡一會。”
他怔住,久久不能言語。
“怎麼,不高興了?嫌我誤你的事了?”她一陣緊張。
他搖頭,忽然對她莞爾。
“看來是我的風鈴起了作用,”魏明嫣見他終於微笑,馬上恢複頑皮神態,“很神奇吧?”
真是風鈴嗎?抑或是眼前的她?
多少年來,日夜孤寂獨處,心聲無處傾訴,連日有她的相伴,讓他一顆緊繃的心倏忽放鬆,所以才得以那樣的好眠吧?
雖然她是仇人的女兒,可不知為何,在她麵前,他有種久違的安全感,她的笑顏讓他憶起童年在宮中無憂無慮的生活。
那時候,他以為霽皇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那時候,沒有失戀的痛苦;那時候,也沒有不甘的憎恨……
人若能永遠停留在童年,那該有多好。
“你睡著的時候,我一直在旁邊看你,”魏明嫣不知他心中起伏,兀自絮絮叨叨,“你知道嗎?你睡著的時候不像平時那般陰沉,顯得溫和親近。”
“我陰沉嗎?”他以為自己裝出笑容,應該可以欺騙世人,可惜,竟沒能瞞過她。
“說不出來,反正我覺得你總有心事,”她努努嘴,“是在為國家大事躁心嗎?其實大可不必,二哥才是皇帝,讓他自己躁心去吧,幹麼這樣替他賣命?”
閑閑的一句話,卻像暖流,湧入他的心澗。世人都覺得能替皇上效力是他的福氣,都羨慕他能當上位高權重的慶安王爺,從來沒有誰像她這樣,設身處地站在他的角度著想。
如果她不是仇人的女兒;如果不曾遇到阿茹,或許他會愛上她,這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雙臂像是不聽使喚,突然自有意識地伸出去,攬住她的肩勾她入懷。
魏明嫣瞪大眼睛,像是沒料到他會有如此舉動,一時間驚呆了。
“跟我一起去穎州吧……”他低聲說:“我不想讓你留在這兒。”
不知為何,他心中泛起依依不舍,不想與她分離,哪怕是一刻。
他要帶著她,不管到天涯海角,因為,她能讓他酣然入眠,失蹤了許多年的睡眠,終於找回來了,他不想再失去。
魏明嫣僵住,過了許久許久,仿佛才聽到他的言語,眼淚潸然而下。
這一刻,她感到自己多年的等待沒有白費,皇天不負有心人,守得雲開見月明……
她喉間哽咽,沒有回答,隻是點頭,再點頭。
置身在這繁華鬧市中,魏明嫣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
真是諷刺,今日燕羽將軍正式迎娶嫣公主,慶安王爺親自主婚,穎州城中一片歡騰,然而,真正的公主卻在這裏,站在這市集之中,與將軍府咫尺之遙,正悠閑地欣賞著攤販上的各種小玩意,無人知曉。
魏明嫣拿起一架紙紮的風車,色彩繽紛,看著它在風裏旋轉,轉成一朵七色的花,她暗笑,又暗笑。
沒有人認識她,擺脫了宮廷的束縛,原來,她可以做一個這樣任性逍遙的人,她喜歡此刻的感覺。
“姑娘——”身後忽然有人喚她,她回眸,卻見是慧益,“令兄請我帶你去看大夫,他說事畢之後,會到醫館尋咱們。”
此刻見到這青衣老尼,魏明嫣卻有種與上回不同的感覺。怎麼看,都覺得對方假惺惺。
明明知道她的身份發,明明認識輪,上回卻編出那樣一番謊言哄騙她,身為出家人,怎能如此?
“不知師太與我大哥是如何相識的?為何幾聽聽我大哥差遣?”魏明嫣忍不住直言道。
“貧尼與令兄有些淵源,曾經,他最親近的人也是我最親近的人,所以貧尼願意為令兄做一些事,而令兄對貧尼也很是照顧。”慧益答得寒蓄。
“最親近的人?誰?”她眉心一緊。
“一個已故的女子。”慧益不露聲色。
“大哥的親生母親?”魏明嫣兀自猜測。除了輪的母親,她再也想不出別人了。
慧益一笑,沒有回答,假裝默認。
魏明嫣信以為真,純真的她疑雲頓去,心無城府,隻道:“是要帶我去醫館嗎?其實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
“這位大夫醫術極高,堪比扁鵲華陀再世,他素來雲遊四方,隻可遇不呆求。
近日出現在穎州,也是巧事。令兄擔心上次劫難會留下後遺之症,所以特叫我帶你去給他瞧瞧。”
“我就不相信民間真有什麼高明大夫,好醫生都在宮裏呢。”魏明嫣輕笑道。
“貧尼隻知道,令兄每年都要花重金建議此人,請他為自己診治。若是好醫生都在宮裏,又何必多此一舉?”慧益淡淡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