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箭步衝到亭內,一把將那花辦從月女手中奪過,連同整盤芬芳,擲得遠遠的,隨風四散。
“沒事吧?”他擁抱著月女,心急如焚地打量著她,“哪兒不舒服?”
“沒事啊,”月女一臉懵懂,“是公子嗎?你怎麼了?”
“那花兒,會讓你感到窒息嗎?”他擔憂地繼續追問。
“花兒很香,怎麼會窒息呢?”月女天真地笑了。
這回答讓他頓時放下心來,卻帶來一陣悵然若失。
沒有花粉症……這說明,眼前的她不是嫣兒?
他盼望的奇跡,終究沒有出現。
第六章
她的眼睛並非完全失明,在豔陽之下,可以看到一點模糊的影子。
憑借這點模糊的影子,她沿著綠牆徐行,來到事先約好的地點,看見吳大早已等在那裏。
“公主——”吳大見了她,垂首恭敬道。
“先生不必多禮,當心隔牆有耳。”魏明嫣低聲提醒。
“是。”吳大道:“我已借口回鄉修建祠堂,因路途遙遠,暫不帶女兒同行,明兒個一早啟程。公主可有什麼話要我帶給皇上?”
“先生身為宮廷樂師,如今卻要深入敵後,承擔危險,真是辛苦你了。”
“公主千萬別這麼說,要論危險,無人能比公主。”吳大擔憂,“我這一去,剩公主留在此地,實在不能讓人放心。”
“魏明輪不會對我怎樣的,”她淡淡一笑,“就憑這張臉。”
憶起當年他對雪姬的態度,她就知道,與嫣公主酷似的“月女”絕對讓他無法痛下毒手。
“公主打算下一步如何行事?”吳大問。
“找個與他獨處的時機,殺了他。”驚天動地的決定,卻用平緩的語氣道出。
沒錯,殺了他,這是她此行唯一的目的。
她不是什麼月女,不是善良單純的歌女,她,是還魂複仇的鬼。
那一天,她落入山崖,幸得樹枝牽絆,留下一條性命回到宮中。皇兄之所以隱瞞她還活著的事實,是因她身懷另一個巨大的秘密,恥於麵對世人。
她被皇兄送到行宮療養,一年前才稍稍恢複康複。而行動自如後,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立誌替皇兄奪回江山。
她扮作歌女,在洛水之上與仇人相遇,故作素未謀麵,一切隻為行刺的目的。
這三年來,霽朝已不知派了多少刺客前來冉國索取魏明輪的性命,卻都失敗身亡。他身懷武功,且護衛周全,想接近他並非一件易事。
她知道,唯有自己親自出馬,才有勝算的把握。因為,處於內疚,即使他識破她真正的身份,也不會對她怎樣。
但就這張麵孔,就能讓他怔愣好一陣子。
“公主,您別冒險,在我領來援軍之前,千萬不可躁動。”吳大叮囑。
“你放心,我不會跟他拚命的,”她淺笑,“別忘了,京城還有我的牽掛。”
是啊,她的牽掛,她的巨大秘密,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我一直在想如何要他的命,若近身行刺,我非他對手,若是用藥,他的膳食有專人品嚐後才引用,而且,聽聞他房中機開諸多……”魏明嫣偏頭沉吟,“不過今晚他邀我共進晚膳,我會趁機打探,尋一個最適當的法子,一擊即中。”
她暗淡的眸中閃過一絲寒意,從前天真無邪的公主斷不會有這樣的眼神,是他,將她變成恐怖的厲鬼。
“公主保重,微臣此次回京,多則半月,少則十天必定返回。屆時援軍到達,會放飛杜鵑鳥鳴示。公主若聽到窗外有杜鵑叫聲,便知道我等來了。”吳大又道。
魏明嫣點點頭,不再言語,轉身沿途返回。
綠牆便充滿青草的氣息,卻無一朵芬芳。奇怪,她本以為,這裏至少會栽有夜曇。然而,視野中,一片枯燥的綠色。
優曇山莊,跟她記憶中的不一樣了。
“吳姑娘,請停步。”
剛剛邁進這所謂虞帝的寢宮,便有婢女將她攔住。
“跨進這道門檻的人都得搜身,這是規矩,姑娘別在意。”攙扶她的嬤嬤在耳邊輕聲解釋。
魏明嫣點點頭,大方張開雙臂,任對方上下摸索。
一陣窸窣作響之中,忽然有人怒喝道:“誰讓你們這樣做的?”
眾婢女慌忙跪下,沉默不敢言。
“魏國夫人吩咐的……”嬤嬤戰戰兢兢答。
“嗬,”魏明輪冷笑道:“難道她以為一個盲女能對我不利嗎?”說著,他伸出手,親手攙住魏明嫣,換了溫柔語調,“別理她們,咱們走。”
這樣的低語,從前她曾聽過無數次,每次都心尖感動,覺得他是世上最疼愛自己的人。然而,現在聽來,卻這般假惺惺,讓她全無感覺。
原來愛情的反麵,不是恨,而是心死。
她抿唇微笑,任由他牽著,坐到案幾旁。
屋內燭光明亮,她可以看到杯碗的影子,密密麻麻擺了一大桌子,散發勾人食欲的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