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按住肩頭,身子幾乎是從素盈身旁彈開。他低頭看了看受傷的肩頭,滿臉憤怒和驚詫地看著皇後染血的嘴角。又一次……這大膽的女人又想做什麼?
她的長發散了半床,淩亂中蒼白的臉龐沾滿淚痕。她像一枝被折下來的花,再不能搖曳生姿,隻能含淚望著他。
他忽然明白。
宮女聽到皇帝的驚呼,慌張地湧入內。這一夜她們難免草木皆兵,一見深泓血跡斑斑的肩頭,立刻“哎呀”叫出了聲,旋身向外奔去,邊跑邊叫:“快傳太醫!”
“站住!”深泓大聲喝止,“不要大驚小怪。取一碗熱水來。”
潘公公迅速捧來最大的碗,戰戰兢兢望著他。“我沒事。”深泓說著托住素盈的後腦,說:“把這氈毯拿出去燒掉。”潘公公心中驚駭,立刻遵照他的吩咐卷起氈毯,弓著身子倒退出去。
深泓從玉枕中取出幾片幹澀的葉子嚼碎,和著熱水送素盈吞服。
即使如此,他想,也許她還是會死。對她來說,這些枯葉來得太遲。他又取一粒幹枯的果實塞入她口中,然後輕撫她的臉龐,擦幹所有淚漬,撫下她的眼瞼。
難道這就是他與她戛然而止的時刻?他想,不該。她沒有接素璃的酒,她的一切防備都沒錯。她不該在這時離去。
潘公公帶著潔淨的白布回來,吃驚地看到深泓同剛才一樣敞懷坐在床上,仿佛並沒有感覺寒冷。“陛下,您的肩膀!”他想上前包紮,卻被深泓揮手攔住。
“噓——”深泓將手指放在唇邊,邀他一起聆聽。
潘公公也聽到了一種輕輕的顫動——
“咳!”皇後又咳了一聲,睜開眼睛。
這日是個陰天,宮殿內外燈燭全燃。素盈伏在枕上許久才緩過神,取出口中異物,勉力發出虛弱的疑問:“冬珊瑚?”
不知為何,素盈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個晴朗的日子。一個年輕人拿著一樣東西問少女:“這是什麼?”“那是冬珊瑚的果實。”奉香素盈回答。東宮睿洵又問:“有毒,是不是?”
是啊,有毒。有毒的回憶。素盈閉上眼睛,為那段回憶中的兩個年輕人落了一滴淚水。當日的事,她至今不明白。今日的事,就更讓她不解。冬珊瑚為什麼會出現這裏呢?
深泓在案邊寫什麼東西,不知是沒有聽到還是不願給她解釋。
他寫完之後又看了一遍,將那東西卷起來。素盈看清是一卷詔書。深泓將詔書交給潘公公就坐回床邊,輕輕理順素盈的長發。
他沉默了好久,說:“我不想瞞你——中了沉夢之毒,或在朝夕,或是數年,遲早暴斃。”然而此刻的他一點不似中毒。素盈想問他:為什麼你能如此坦然?為什麼你會沒事?當初忽然病倒,是不是也與沉夢之毒有關?
但她今日已說錯一句話,同樣錯誤,她不敢再犯。潘公公回來覆命,他便大步走到帷幄外同潘公公說話。素盈豎起耳朵,聽到他問:“她怎麼說?”
“她不願獨攬。”潘公公回答。“並且,殿下也不願意推在她頭上,陷母族於不忠。”
素盈當下領悟:他想要素璃替他的兒子擋箭。素璃最近聲望大跌,與後宮妃嬪不睦,又纏上巫蠱風波。她不是他的女兒,他不必處心積慮保她。可惜睿洵除了妻子一無所有,不能就此拋棄發妻。而素璃……素盈聽之惠說過,每一個向素璃投誠的宮人,都會聽她說出這樣一句話:“這一刻開始我要你記住——你服侍的不是我和太子。是我。是我一個人!”
這樣的女人,怎麼會獨立承擔丈夫的災難呢?
深泓重入帷幄,素盈才問:“陛下剛才頒了什麼樣的詔書?”他沉默了更久,悵然說:“這個國家失去了儲君。”素盈悚然變色,以為睿洵已受三般朝典。可他接著說:“從今起,隻有庶人睿洵。我已命他即刻離開京城,日後無詔不得擅還。”素盈又詫異——他竟然真的放過睿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