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飄飛的街心花園麼?我將手肘支在膝上,掩住麵孔,不想再回答。腹中結實的塊壘,隨著我彎曲下去的身子,壓迫著附近其它的髒器,格外清晰地提醒著我它的存在,那個不屬於清遙的鮮活小生命的存在。
東方清遙也不再說話,隻是憐惜地將我長發拂了拂,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肩膀。身體恢複的清遙,手掌如三年前一樣溫暖,給撫在肩頭,特別的舒適和安然。
而他的懷抱,亦曾如景謙的懷抱一般,叫我留連,甚至動了與他相守一世的願望。我曾以為那是我觸手可及的幸福,可這幸福,原來隻是個美麗動人的泡沫,如何經得起人世無常的風吹雨打?
馬車慢慢停了下來,東方清遙的嗓子,依舊溫柔得帶著磁性一般,卻有些沙啞:“書兒,看看吧,書苑到了!”
我下了車,當日的“書苑”匾額依然高掛著,隻是原來嶄新閃亮的質地,經了那幾年的風吹日曬,已經有些黯然褪色了,這匾額,亦如我這遍曆風雨的容書兒麼?
當年,我被東方清遙從江夏王府接到東方家這座別苑來,初下馬車,東方清遙就告訴我,書苑之書,不是讀書之書,而是書兒之書。
書兒離開那麼多年,書苑,卻還是書苑,書,亦是書兒之書麼?
雨已歇了,我踏入書苑大門,一顆心卻如正被暴雨傾打一般。一草一木,俱如我當日住著時一般,連紫薇花也如當初我離去時一樣開得正好,憑別的花被風雨擊打得殘紅零落,它依然嫵媚地在枝條的最高處輕盈跳動,點點水珠,反增了它幾許如青煙般的淡愁,別樣一番嬌妍風韻。
當日走時,已經可以從蓮蓬裏剝出粒粒的蓮子來,此時正暮春初夏,荷花亦未及冒出尖頭來,隻有田田的荷葉鋪了一池子的翠色,微風吹過,如綠浪一翻滾過去。一些荷葉支撐不住葉上蓄著的雨水,晶瑩燦爛如白銀般從葉邊滑落,傾在池中。清脆地“嘩啦”聲聲,伴著枝葉搖動聲,微微的風聲,點綴著這寂寞的院子。
東方清遙帶著我轉過幾處山石,幾道回廊,那臨水而建的小榭,便是當日我住過好多時日的屋子了。屋門緊緊閉著,淡碧如水的窗紗和當日一般幹淨明麗,安靜地等待著主人的回歸。我忽然有種回到大學母校般的激動和衝動,不待東方說話,已走上前,推開了門。
轉過簡單大方卻清雅有致的廳堂,便是我的臥室了。三彩的陶俑舞女,閻姓畫家的山水畫,褚遂良的字,溫和的龍舌香,一切依舊。連那蝶戀花的低垂帳幔,也和原來一樣花枝輕盈,蝶兒欲飛。
妝台上依然整齊排著我當日用過的脂粉首飾,似可見得到當日那美麗自信的少女,正對鏡拈花,嫣然而笑。
心已老,夢未醒,今夕何夕,情恨如癲,情癡如醉!
我已忍不住心中的哀傷和感動,撲倒在床上,抱著柔軟的錦衾,無聲而泣。熟悉的熏香,和淡淡的棉花味,鬆鬆在透過錦被包圍著我。
東方清遙輕輕拍我的背,隻是喉中已然哽咽:“傻子,傻子,其實你都記得的,是不是?你都記得我們當日一起時的快樂,一起時的幸福,一起時的動心,你都記得的,是不是?”
我記得,可一切已經過去,清遙,你不明白麼?你真不明白麼?我一直暗笑楊妃娘娘是棵不爭氣的淩霄花,我又何嚐不是?我把清遙當成我的景謙那樣愛著,感受著寂寞異世的熟悉溫暖,卻一直自私地利用著他,利用他一步步向我自己的目標進發,直到,直到我的美夢被漢王惡毒的踐踏和蹂躪撕裂,我又放棄了他,同時放棄對於這個世界的期望。
我也看不起過容畫兒,覺得她人品不堪,可她盼我救清遙時零落風中的孤寂,守護清遙時的清淡雨中身影,分明傾訴著她對於東方清遙無私深摯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