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儲帶著鄭眾的漢使團一行十七人,進入姑衍山的黑鬆林。
這是一塊巨大的山間盆地,幾條小溪穿盆地而過,仿佛如人間仙境,高大的單於王庭金帳就設在盆地的正中央。數百座白色的高大氈房或營帳,分布在盆地之上。這是北匈奴的心髒地區,在整個春夏秋三季,單於基本都是在黑鬆林內的這個王庭度過的。
從一座一座金碧輝煌的氈帳和氈帳頂上的旗幟,鄭眾發現自己來的或許不是時候。因為,氈帳頂上飄揚的分別是各大部族的王旗。盆地內林木森森,繁花似錦,流水潺潺,綠茵隨風蕩漾。這裏是單於的王庭,五月中旬便是匈奴人夏季大祭的大日子。此刻的盆地上,旌旗羅列,甲騎進出有序,看不見牛羊食草的情景。
離五月十五日還有約二十天,各部族名王、首領為何這麼早便齊聚王庭?
鄭眾覺得不同尋常,但未等他想明白,一隊騎卒已經策馬而來。他們在王庭金帳前列好兩排列隊,手舉著彎刀,彎刀下變成一條危險的走廊。數十支牛角號“嗚嗚”地響起,於儲帶著鄭眾一行,從彎刀下的巷道內走過,走向單於的王庭金帳。
鄭眾手持符節,坦然進入大帳,隻見蒲奴單於高坐於虎皮坐榻之上。這是一位長須遮麵、兩目如電、體格健壯的中年人,他頭戴狐毛氈帽,身穿皮氅,一手挾置案上,一手舉著麵目猙獰的金黃人頭爵,一邊啜飲,一邊虎視著一身漢裝、正站在帳下的鄭眾。
單於左側為匈奴重臣、萬夫長以上將領所坐,右側則是呼衍、須卜、丘林氏、蘭氏、赫連、綦毋等各部族名王,坐於案後。而近百位小王則全部環列於金帳之外,連進來的資格都沒有。
尤其是,歸順北匈奴的丁零王鐵敷也坐在末端,這讓鄭眾暗暗心驚。漠北地域廣大,匈奴各部族分布在東南西北各個牧場,每年三次大祭,也是各大部族名王來即可。丁零是北匈奴的屬國,也是北匈奴的奴隸,一年三祭這樣的盛事,丁零除了提供“人牲”(注:活人祭品),絕無參與大祭的資格。
可這一次,近百位小王和丁零王鐵敷也一起來了,這確實有點詭異。
鄭眾一瞬間便觀察了大帳內的情況,旋即躬身施禮道,“大漢使節,越騎司馬鄭眾,拜見單於殿下!”
蒲奴單於愣了一下,他一雙虎目如暴怒的雄鷹一般,居高臨下,鷹視著這個不知死活的漢人。要知道,不管是鮮卑、烏桓、丁零還是西域各國使節,見單於時無不行跪拜之禮,可這個漢使卻僅鞠了一躬,抱一下拳,便算完事了,讓他如何不驚怒!
站在鄭眾身旁的於儲低聲急喚道,“漢使……漢使,拜見單於!”
鄭眾卻充耳不聞,漢人鞠躬也是大禮,他依然直視著年已五十餘的蒲奴單於。蒲奴單於將人頭金爵端起一飲而盡,又重重地擲於案上,雙目冷冷地看著鄭眾,一言未發。
如果是尋常時候,有人敢冒犯他的權威,他會命人剝其皮、抽其筋、點天燈,慢慢地將其折磨而死。或會將其做成肉脯,或會將其作為“人牲”,敬獻給天地神靈。可眼前這個漢人是漢朝皇帝派來的使節,是為重開互市而來,他不得不強迫自己隱忍著。
此時堂下兩側的將領和酋長們也都怒目而視,蘭氏名族酋長、左大當戶、單於最重要的異姓輔臣漸邪祟不解地問道,“漢使來自大漢禮義之邦,見君父必叩首,周之禮製,既不懂,如何能為使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