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餘年生死茫茫,天涯零落人猶在。雖然早就知道寒菸被權錢救到雒陽,但整整十餘年後與妹妹的再次聚首,還是令紀蒿欣喜之餘又感慨萬端,但說話的底氣分明比過去足了些!
寒菸惺惺相惜,她憐惜地替紀蒿摭去淚安慰道,“釜中肉甌中羹,炙熟的雕能飛了不成。姊姊急什麼,何必委屈。誰敢不認妹妹這個夫人,天下各國都不會答應的。至於輩分嘛,罷了,亂就亂罷,幹脆各親各叫!”
眾人會心而笑,漢人講究重親,在中原、在河西,這樣亂輩分的事到處都是。
班超坐在一邊,聞言脖子陣陣發燒。兩個女人一台戲,她們的話讓他無地自容,似乎這一切都是他導致一般。從相見到現在,雖然努力裝模作樣地黑著臉,可心裏卻有一股想將虎牙妹摟在懷中疼愛一番的衝動。
所謂日久生情,共同的抱負,大半年的朝夕相處,現在他悲哀地感到,自從在拘愚城下失態撫摸了她的俏臉龐起,自己雖然曾經不甘,可還是一步步地掉入她精心編織的情網中,再難自拔!
寒菸又說起正事,“漢使已經稟明朝廷,義父權魚大人為商尉。可疏勒國暫且離不開右相,漢使已令姊姊暫代商尉,姊姊不僅是‘夫人’,還是漢使府重臣了。以後在家中,吾二人仍為姊妹,無分大小。在朝吾為左相汝為商尉,俱是漢臣,均食一千石,需共事朝廷,不必多禮。在外,吾便呼汝為漢使夫人!”
紀蒿聞言大喜,她掉過頭問班超,“吾果為商尉邪?”
再聰明的人也有犯低級錯的時候,紀蒿欣喜過甚,明顯未聽見那個至關重要的“代”字,可班超故意未更正,而是真真假假地點點頭,故意冷著臉道,“當然,販夫走卒之事,最適合汝幹。商尉可是重臣,皇上親自詔命的,還不趕緊謝恩!”
“販夫走卒又如何,吾樂意。都說今上乃清明君主,果然不虛!”
班超不過隨口而言,紀蒿信以為真,既然是皇上欽定的,自然要謝恩。她高興之餘,果然恭恭敬敬地麵向班超款款跪下,叩拜後呼道,“臣紀蒿謝皇上隆恩,願皇上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謝恩畢,班超故意不叫起來,紀蒿抬頭睨了一眼,見班超癡癡地分明走神了,隻得再叩再喊。胡焰實在看不下去,親自將紀蒿扶起,“行了,行了,皇上在雒陽已經感受到夫人之忠誠,已經十分滿意也!”
紀蒿大窘,這才知道自己當眾出了醜,班超分明是故意作弄她,於是便恨恨地道,“皇上是滿意了,可吾將此仇也記下了!”
原來,下疏勒後,班超派出驛吏報捷,身在萬裏之遙的漢明帝,以五百裏加急的速度將詔書傳來了,命淳於薊為假司馬,並漢使團副使。同時令班超在疏勒國盤橐城建漢使府,命權魚為沙海南道商尉,其餘官員由漢使班超酌定即可。
但對紀蒿,雖然她已經成為漢使團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員,班超卻未敢奏聞,自然也就沒有皇上任命。但紀蒿能頂著“漢使夫人”頭銜,在西域是萬人景仰,不影響她視事,代商尉自然也讓她心安理得。
姊妹相見的戲份還未畢,敦煌郡的驛卒又來了,送來整整兩大包漢使團的家信。鴻雁傳書,勾起眾將片片鄉愁和縷縷牽掛。歡喜的氣氛籠罩著營地,家在雒陽的將領們幾乎都收到了家書,當然也有班府的一抱家書。老夫人、鄧堯、馮菟都有縑信,報來家中平安,阿母、師母身體很好,小兒班雄習武進展也甚好,三個小女也上進,令班超心安。
年深外境猶吾境,日久他鄉即故鄉,非常時期,此刻班超最關心的便是漢軍主將竇固的帛書。原來,竇固這位軍事戰略家親筆憂心忡忡地密囑班超:
“依皇命,與秉、忠謀:朝廷元氣未複,國家不能兩麵作戰。現西南夷羌人作亂,原定春季再征天山計劃,或將延後。汝孤鎮西域,艱難決絕,需孤身妥為應對。疏勒、於闐二國需互為犄角,鄯善國可為後援。呼衍獗狡詐之輩,需防各個擊破。支撐數月,待秋末冬初,吾必再出天山,取北道諸國,永解朝廷西陲之憂……”信的末尾,還明確指明,“傳淳於薊閱,閱後銷毀!”
他震驚萬分,這可是大漢帝國最核心的國家機密,皇上旨意,竇固、耿秉、耿忠三位謀臣製定的北征大計。他明白,雖然自己地位低微,但在漢明帝的棋盤上,他統率的漢使團已經成為一枚重要的棋子。
伊吾已失,漢軍計劃中的北征已推遲,乾坤初定的疏勒國即將要迎來一場暴風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