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柳眉倒豎,對華塗雖柔聲、但卻也是對眾將怒叱道,“還孤軍?屁話!疏勒國、於闐國、鄯善國兵難道不是漢軍?陀廣伽、尉遲廣德、昆蘭不是漢軍?!還舉國之力?北匈奴國中大亂,鮮卑、烏桓擊其左,丁零、堅昆擾其北,單於龜縮龍庭以西,自顧且不暇,何來舉國之力?啊?!”
她聲音雖柔美,但卻令人震撼。勇將華塗當眾遭到小嫂子一頓訓斥、搶白,本應是很沒臉麵的事兒,可他卻未覺丁點難堪,似乎得了獎賞,美美地、委瑣地舔舔嘴唇,仿佛被夫人罵一頓那是很榮耀的事。
班超看著華塗那付嘴臉,惱怒地狠瞪了這個委瑣的師弟一眼。平時,紀蒿對這個小叔子格外照顧,華塗有事沒事總喜歡圍著小嫂子腚後獻殷勤,此時班超心裏突然泛起一股想揍他一頓的念頭,很想很想!
紀蒿發完雌威,又麵向眾將粲然一笑,不再說話。
“夫人所言有理。”胡焰接著紀蒿的話頭,“自吾使團進入西域起,戰鄯善、下於闐、上昆侖、奪疏勒、威振蔥嶺,那一戰不是以弱淩強,可曾得朝廷一卒一錢襄助?那時大使無糧、無錢、無兵、無地盤,一窮二白,各國倉皇失措,那才是最困難、最黑暗之時。可大使與眾將精心運籌,各國曆數十戰依然雄居蔥嶺之下!現北匈奴旱、蝗肆虐,人畜亡其半,眾將反以為比永平十五年至十八年還困難麼?!皇上便閉關,又有何懼哉?!”
胡焰一番話,說得眾將麵麵相覷,啞口無言。
可不是麼,漢使團剛下於闐國時,隻有孤單的三十六將,隻得率於闐國兩千弱旅,迎戰並最終擊破石亀萬五千大軍。下疏勒國前,於闐國二次大戰,紀蒿隻得以身拭險,於闐國王妃南耶甚至帶著僅有十五六歲的小公主秋嫻送入虎口,為的是激勵戰心全無的於闐軍士氣。呼衍獗數圍赤河城、盤橐城、北嶺城,漢使團隻能依靠疏勒國三千弱旅,不是愣是挺了過來了麼?
閉關也好,不閉關也好,整整數年時間,漢使團都是孤軍征戰。既如此,閉關隘對漢使團又能有什麼影響?!
帳內沉默了一會,田慮又代眾將說出了心中的痛處,“胡軍侯所言固然有理,可使團數度抗詔不歸,皇上已然惱怒,故而才下詔閉關。如果吾等此時再不歸,或都將成朝廷罪人,一家老小或都難幸免……”
胡柏也道,“是啊,吾等生死早已度外,不歸也就罷了,皇上便殺吾頭又能怎的。然如連累一族老小則便是吾等罪過,末將實心有不忍!”
這二將說出了眾將心中的糾結、掙紮處,屯長以上眾將頻頻點頭!
麵對詰問,胡焰臉上溢著自信的笑,“請問田軍侯,大漢自高皇帝立國起,可曾見過朝廷懲處過哪位有功漢使?!”
田慮愣住了,蹙眉沉思,還真沒有,不禁一時無言以對。
屯長鄭淇道,“胡軍侯,有功自然不會被懲處,吾使團可是屢屢抗詔!”
胡焰又麵向鄭淇,平靜地道,“自孝武大帝起,西域漢使無不囂張,抗詔矯製者眾,可曾見過朝廷追究抗詔矯製之罪?!”
鄭淇認真地想了一下,老實地點頭道,“也是啊,暫時還真一個想不起來……”
胡焰笑道,“不是想不起來,而是根本一個沒有。昔長羅侯常惠發多國兵為賴丹太子複仇而斬姑翼①,馮奉世‘矯製’斬呼屠征②,陳湯、甘延壽‘矯製’斬郅支單於③,從古至今,西域漢使抗詔、矯製者眾。然常惠、馮奉世、陳湯、甘延壽均被封侯,雖有蕭望之、匡衡和繁延壽等迂儒因有罪論和‘掩骼埋胔(注:讀zì,腐爛的屍骨)’論遺笑於人④,西域漢使無不留名青史、名貫大漢!”
眾將啞口無言,無人能對。自前漢始,西域漢使一向鐵血囂張,抗詔甚至矯詔者眾,但他們因有功國家故從未受到朝廷懲處,這是不爭的事實,眾將無以為辯,也頓然醒悟!
胡焰在努力說服眾將之時,班超回到大案後坐下,一直靜靜地看著案頭的蝗屍在沉思。
隻到帳內已經無人再爭,班超才召喚眾將坐下,輕聲道,“陳灰所言皆本使心裏話,隻不過本使無法說透徹。聖上閉關,使團抗詔不歸,罪在本使而不在眾將。諸位憂慮家人老小,這是男兒本份,不怪眾將。這些天來,是吾班某人最孤單、痛苦、最掙紮的時候,吾很想在奉車都尉竇大人、征西將軍耿大人麾下征戰,然世事變幻,未來為大漢奪取西域,或是我輩天職、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