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身體,腹部的刀口包紮過,用的繃帶也全沾著血。孟鴻文心裏想著,盡人事吧,若父子緣分真到頭了,願他來世托生個好人家。
別是他們家這樣的,最好和什麼權貴都別扯上關係。最好,就是個普通農家,但像他這樣漂亮出色,普通人家呆得住嗎?又說了,來世他還這樣漂亮嗎?還能這麼聰明討人喜歡嗎?可別是個笨瓜才好。想著,眼裏浮上淚光,很多年了,除了那時候,再沒流過淚了。手掌不停地揉按著他的心口,又把那藥膏去抹他的手掌、腳心,可好久了,怎麼還沒點熱氣呢?又堅持著,直到手臂酸得提不上去了,孟鴻文停下來。
有侍女驚慌地跑進門,說潘筠的夫人像是受了驚,就要臨盆了。潘筠木然地看著那侍女,說了句:“去找穩婆。”侍女就跑去了,珠璃沒動,跪在床邊輕聲地哭。
孟鴻文站起身,很慢很慢地,看見潘筠,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什麼責怪的,也沒什麼要問。他了解皇甫九淵,也不了解。有時候有點明白,有時候完全不明白。但這時候真的沒力氣去想了。他要怎樣,就怎樣吧。
床前空下來,珠璃摸索著床沿,跪著過去看。孟鴻文走到門口,心裏覺得珠璃是個不錯的姑娘,或許該給她找個婆家了。可以嫁得遠一些,嫁到江南去。向著外麵,天空淡灰色的,良久問道:“可帶著新裁做的衣服?”
珠璃流著淚道:“帶著。本是等初一穿的。今晚就守歲了。”
孟鴻文喉頭一哽,等了等才道:“給他換上吧。”
珠璃就去取了衣服,家人幫著忙,穿在那冰冷的身體上。血汙都擦去,床帳也解下來,淺綠的襖子領口那裏有墨綠線絞的紋,灰色腰帶中間鑲嵌翡翠,靴上精巧地綴了一雙如意,一套穿好,人仿佛也安詳了一些,宛若好女一般的麵容沉靜無暇。珠璃往懷中去摸胭脂,沒摸到。許是惶急間掉出去了。於是除了臉還白得讓人不忍看,孟知年就真的和睡著的時候一樣了。
孟鴻文吩咐家人去車上準備,稍後自己抱起他走出了潘筠家,一直去到車上,一直去往長街的盡頭。
天完全亮起來的時候,穩婆來了。兩個時辰後,瓊玉生下了一個男孩。孩子發出嘹亮的啼哭。這個時候,院子裏已經打掃過了,血跡全部清理好,廂房也都收拾過。侍女跑回來告訴潘筠:是個男孩子。潘筠應了一聲,侍女好像還等他去看,他就揮了一下手:“馬上過去。”
侍女又跑走了,臉上還帶著笑。潘筠看著,慢慢地走出來,走到水池邊去了。白鶴還沒收拾掉,一動不動伏在那裏。平素潘老夫人很寶貴著的,不吩咐,下人也不敢丟。潘筠走到它邊上,蹲下來輕輕撫了一下。撫在它頸間,手指微微一痛。
毒針還在,但已經沒有效果。潘筠沒把那針取出來,就這麼看著,心裏空蕩蕩的,一點也沒剩。
嬰兒的臉很柔軟,紅通通的,整個是小小軟軟的一團。抱在手裏,好像要漏下去一樣。瓊玉沒見潘筠的麵,侍女說:夫人累了,睡著了。潘筠也沒答應,抱著孩子看了一會兒,心裏麻麻的,好像有點歡喜,又變味了。
他想,初來乍到的魂魄和新近離去的魂魄,半路是不是遇上過?也許彼此看見了,也許還說過話。也許真的有,但等這個孩子長大的時候,就不記得了。問不到他。老人家說過,孩子小的時候是有靈性的,越長大就越少,等到完全長大,就完全沒有了。
潘老夫人來了,從幹淨的庭院走過來,說廚下是不是殺雞了?怎麼有血味兒。但沒尋什麼解釋,一向慈祥的雙眼看到自己的孫兒,就什麼都顧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