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就兩個。前麵一個穿著身素淡衣裳,披著白狐皮的大氅,走進人群裏有點顯眼,大概因為衣裳的緣故。後麵那個往旁邊侍應交了宮燈,就雙手來扶自家主人,見是侍婢模樣。走得有點慢,到離皇甫君這邊有五六丈遠的地方,侍官來擺正了空的座椅,白衣那人就坐下了。
申家公子注視著想看清那人的麵容,旁人有議論的,但那邊燈火正是有點暗,看不清。皇甫九淵端著茶,向身後的秉筆侍官道:“不是說不來,怎麼又來了?”
侍官低頭回道:“許是這會兒好些了吧。”
皇甫九淵點頭,轉眼又看了一會兒戲,道:“讓他過來,座上加個墊,先擺上吧。”
侍官應了自去,很快搬來一把圈椅,上麵鋪了柔軟的座墊,還加了背靠,擺好後才過去燈火暗處,躬身向那人說了幾句。那人也沒說什麼,點點頭,就由侍婢扶著起身,往這邊走。
潘筠看著,看了一會兒,覺得手上忽然一陣刺熱,是茶杯拿傾了,一杯茶倒了一半在手上,還有點抖,刹了一下才刹住。皇甫九淵看他一眼,略有深意地笑笑。那人還是走得很慢,手攏著大氅,攏在腹上,到近一丈處停住,夜風裏臉色雖不甚好,那白衣的風致還是引了人不住回著頭看。皇甫九淵道:“病了還來看戲,你玩興也不淺啊。”
那人略一笑:“夜色這般好,何忍不來。”聲音有些輕,恰好戲台子上鑼鼓正間隙,倒也聽得見。
皇甫九淵命把座椅移到身邊:“坐下吧,年關的功夫生病,也挺會挑。”語氣裏,全然無事一般。
侍婢便扶著那人過來坐下,坐下了手還攏著,隨即也和眾人一般看著戲台子,看去精神還好,也不要喝茶,隻安靜坐著。
過了一會兒,朝邊上看了一眼,看到別人,也看到潘筠,都是稍微停了一停,眼神裏什麼也沒有流露。但潘筠像是被人釘在原地了一樣,目光再也不能移動。一本唱完,有那麼片刻休息的功夫,皇甫九淵忽然輕擊座椅扶手,向潘筠笑道:“險些忘記了,你家的孩子是不是也帶到這裏來了?叫人去抱來看看,這禁宮裏啊,多少年都沒有孩子的聲音了。”
潘筠呆了一呆,應的時候,感覺心尖被狠扭了一下。皇甫君的聲音中氣還很足,這麼近一定也聽到了。那人微微把眼轉過來,帶著一點笑,不是對潘筠笑的,不知道是對誰笑,笑得很淡。
不久孩子抱來,正睡熟了,這功夫已經沒了初生時的怪樣,白嫩嫩的非常可愛。皇甫九淵見了果真很喜歡,抱在懷裏輕輕搖著:“有了名字沒有?”
潘筠一頓:“尚無。”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皇甫九淵抱著孩子,手掌托住腦袋,細細端詳,往那人看去:“你是他好友,文采也好,不如給取個名字。”
那人頷首,微微地笑:“生在什麼時候?”
潘筠看著他,道:“……除夕。天亮的時候。”
那人道:“出生即明,叫少明吧。”
皇甫九淵笑道:“嗯,也合自小就聰明的意思,少傅你瞧如何?”
潘筠目光都有些抖了,道:“……好。”
左近也都說好,於是皆大歡喜著,皇甫九淵抱著少明看了一會兒,神情裏真個有些珍愛似的,好久也沒放,又問那人道:“要不要抱抱看?剛出生的孩子都這樣,以後可未必有機會。”
那人笑著搖頭:“怕抱不穩。”
皇甫九淵也不勉強,又逗弄一會兒,直到把孩子弄醒了,要哭開來,才交還給仆婦。中間的時候起了一陣風,很冷,潘筠注視著那人,見他忍不住要咳,又按捺著,沒咳出來。身側的侍婢就輕輕撫著他的背,這功夫,先前醒不過味來的,終於差不多該醒了。潘筠手握緊,鼻子強烈地發酸,跟熏了胡椒麵似的,話也說不出。不多久,那人終於還是輕聲咳了一下,臉側過去沒給旁人看見神情。皇甫九淵聽見了,道:“晚上還是挺冷,吃不消就回去吧。這裏天天有好玩的東西,改天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