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秦湛才多大年紀?十七、十八?我也不清楚,她自己也不愛說以前的事。”燕白回憶著,“他們是過命的交情了,秦湛朋友不多,但一劍江寒絕對是頭一個。”

他看了眼越鳴硯,解釋道:“你不知道也是常事,連安遠明都以為一劍江寒已經和秦湛鬧翻了呢。要我說啊,想要他們倆鬧翻,不如指望一下魔道突然集體暴斃呢。”

“雖然我也不知道四十年前為什麼一劍江寒突然就從戰場上消失,但肯定不是他們猜測的那樣和秦湛鬧翻了——他走得時候還提醒秦湛哪些東西有毒不能亂吃呢。”

越鳴硯聽著,心裏對於一劍江寒還是模糊的。

他穿著黑衣,比起麵容長相,給人留下更深印象的是他背後的那兩把劍。寬劍重若泰山,氣吞萬裏,輕劍行走遊龍,颯踏流星。無論是他出劍的手法,還是他的修為,都令人過目難忘。直至現在,他寬劍出的那一刹帶起的山崩海嘯之勢似仍停在越鳴硯的心頭,他忍不住回頭看去,主殿的門遠遠的在那兒,可他卻已瞧不見裏麵的人了。

燕白道:“一劍江寒是昆侖派的弟子,用的是昆侖派的心法。八派雖說承自昆侖,但早已演出了各自獨特的形貌,與昔年的昆侖大不相同,你瞧著眼生也很正常。”

越鳴硯驚訝:“昆侖……不是早已不在了嗎?”

燕白懶懶道:“是呀,所以他是最後一個,他死了,昆侖就徹底沒啦。不然別人怎麼會在暗地裏叫他‘天煞孤星’呢?我聽秦湛說過,一劍江寒剛出生娘就難產死了,他爹是活在青城山的平民,青城山你知道吧?就是我當年掉下來的地方。”

“那時候各大門派可不像現在這麼要臉麵,青城山幾乎要成了紅城山,他爹抱著他沒逃多遠,就死在各派鬥法的餘波裏了。他在死人堆裏哭,被路過的昆侖弟子瞧見了,撿了回去,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成了昆侖弟子。”

“說來也巧。一劍江寒剛成為昆侖弟子的時候,昆侖弟子雖然零散各自為政,但還是有那麼一些的。可他入了門後不久,嗨,你猜怎麼著,昆侖弟子竟然一個接一個莫名其妙都死了,連他師父也死得不明不白。”

“幾百號昆侖傳人,在他入門後不到二十年,全死了個幹淨。雲水宮給他算了一卦,說是克親克友的命盤,這輩子注定是暴風眼中心,誰靠近誰倒黴。所以就算他這麼厲害,也沒一個不怕死的願意當他徒弟。”

燕白隨口道:“天煞孤星嘛,除了秦湛這個同樣的倒黴的,他好像也沒其他什麼朋友了。”

燕白歎了口氣:“所以有時候我也會想,秦湛這麼倒黴,是不是和他有關係。可後來出了朱韶的事——那時候一劍江寒根本不知道在哪兒——我想,大概是他們都倒黴,湊在一塊搞不好還能負負得正。”

越鳴硯,越鳴硯對於燕白這種打趣的說法簡直哭笑不得。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他與燕白越走越遠,此時已連主殿的門都看不見了。

而主殿內,天煞孤星正在和倒黴蛋商量屠龍的事。

一劍江寒說:“我查了很多年,查到溫晦在入魔前曾去過這座島。我想他總不會莫名其妙地去這裏,所以便也去了一趟。”

秦湛說:“你發現那兒有龍?”

一劍江寒點頭:“還是一條應龍。四境上一次記載有應龍出現,我要是沒有記錯,應該是逍遙仙坐化飛升的時候吧。典籍記載,他於洞府悟道,肉體坐化,元神飛升,有應龍有感自天而降,繞之三圈,而後與之共赴天上——沒錯吧?”

秦湛點了頭:“我記得也是這樣。”

一劍江寒道:“四境已近千年無人飛升,這條應龍為什麼會出現,它和逍遙仙有關係嗎?溫晦又為什麼會去那裏?我覺得這裏麵一定有蹊蹺。”

秦湛道:“所以你來找我。”

一劍江寒點頭:“這條龍有點麻煩,我沒興趣和他拚個你死我活,所以我來找你。”

他說著手指摸上自己的劍柄:“你和我,燕白加上不知春,殺一條應龍。”

他說要殺一條應龍,語氣卻輕描淡寫地像是要去斬一條白蛇。

秦湛輕笑了一聲,她說:“好。”

秦湛想得也很清楚,魔道的不哭閻王在賞劍會上鬧得這一出,雖看似沒有得逞,但劍閣與衍閣之間的裂縫卻已難修補了。原本隻需秦湛忍一忍便能過去的兩閣仇怨,如今加上了宴天澤的死,怕是百年間都難以彌合了。

隻要有秦湛在劍閣一日,衍閣便無法以常態麵對劍閣,更無法如往日一般尊重正法閣和宋濂。

長久下去,閬風會因秦湛的存在而散。

對於秦湛而言,她當年會繼承下劍閣閣主的位置,一則是當年是她驅趕了劍閣眾人,劍閣無主她必須負起責任。二則是溫晦的背叛將閬風推上了風尖浪口,閬風需要一個強大的修者堵住悠悠眾口。

如今四十年過去了,閬風因她而居正道第一。

她這時離開一段時日,或許反而是件好事。

秦湛說:“對了,你見著我徒弟了嗎?”

一劍江寒問:“剛才那孩子嗎?”

秦湛道:“對,怎麼樣?”

一劍江寒剛要開口,秦湛又道:“他得了眠冬劍,你最好考慮清楚了再開口。”

一劍江寒:“……”

一劍江寒搜索了半天詞彙,說:“天賦卓絕,劍道驕子。”

秦湛露出了笑,她慢慢說:“那真是太好了。”

秦湛道:“既然你對他評價如此之高,估計也不會介意我帶著他一起。”

“再有十年,就是正道新一輪摘星宴了,我和你這一去不知需多少時日。小越耽擱不起。”

一劍江寒:“……”原來你在這兒等著我。

一劍江寒沉吟道:“秦湛。”

秦湛等著他開口。

一劍江寒看著她,卻又淡淡地笑了,他說:“算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秦湛道:“明天吧,怎麼了?”

一劍江寒道:“那你做個準備。”

秦湛:“?”

一劍江寒說:“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我來的時候,在山腳碰上朱韶了。”

“他站在那兒卻不敢上山,”一劍江寒頓了頓,“杵在那兒就像塊石頭。”

但他初來乍到,這種事關師尊隱私的事情,他隻敢藏進心裏,絕不敢問。

秦湛也沒太在意,揮手便讓他去休息。

最後秦湛還是從朱韶以前住的屋子裏找到了塊沒摔碎的水晶。

這塊水晶擱在三尺二的烏木盒裏,盒子的鎖眼是一枚銜珠而飛的雀鳥,秦湛認不出這是什麼鳥,但大抵都是精怪那一類的東西。

她用手指剝開了珠子找見了水晶。這塊在秦湛屋裏不過用來擺放些水果的水晶,擱在朱韶這裏,不僅正正經經地放進了寶盒中,寶盒裏還有上好的紅色絲絨覆蓋著。縱使是從高處墜下,盒子的一角磕壞了,這裏頭的水晶都未必會壞。

燕白劍瞧見了,不免要說一句:“這小子把你送的東西保存的倒是好。”

其實也算不得送。

這水晶是東海諸派送她繼承劍閣位十年的賀禮,一共十塊,她留下了兩塊。那時朱韶已是她的徒弟,她便將其中一塊給了朱韶。朱韶當年竊寶匆忙,秦湛猜他叛離山門也來不及帶走多少東西,這才想著要不去他的房裏找一找。

朱韶的房裏確實有水晶——或者說,朱韶在叛離時,除了被竊走的舍利珠外,他沒有再帶走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