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白劍也發現了這一點,它哼了聲:“諒這小子也不敢。”

秦湛沒有接口。

朱韶是她的大徒弟。

她將水晶從盒子裏取了出來,用白色的絲綢包了,方才下了劍閣。

越鳴硯便站在劍閣前等他,秦湛一眼看去,便瞧見了越鳴硯表麵鎮定的麵下藏著的忐忑不安。

秦湛心想作為師父,她這時候是該安慰兩句的。

所以她開口道:“小越。”

越鳴硯抬起了頭。

秦湛被他用那雙黑亮的眼睛瞧著,剩下的安慰反倒不會說了。

她想了一會兒,最後幹脆說:“走了。”

越鳴硯“唉”了一聲,便跟在秦湛的身後,甚至不問去哪兒。

這點倒是和朱韶不同。

或許是重新收徒勾起了秦湛的記憶,她倒是想起了些二十年前的事情。朱韶縱使是為了躲避災禍才被送上了閬風,人卻半點兒陰鬱也無,剛來劍閣的時候總是問東問西,半點也不怕秦湛。秦湛說一句出門,他恨不得連秦湛出門的路上打算在哪兒落腳都問出來。

秦湛心想,這或許和兩個孩子的境遇有關。朱韶再不濟,也是被東境當做小皇子養大的。越鳴硯……秦湛這才想起自己對這個新挑的徒弟一無所知。

她問了句:“你是哪兒人?”

越鳴硯答:“是南境人。”

秦湛說了第一句,便覺得下麵的話都好說多了,她一口氣全問了:“我也是南境人,南境大了去了,你是哪國人,父母可還在?”

越鳴硯畢恭畢敬道:“南境秦國人,父母在我幼時便去世了。”

秦國是東境與南境的交彙處,東境雖不似西境已全然在表麵上支持起魔道,但東境慣來也是個複雜的地方。秦國作為南境一國,自然以閬風為首的一眾劍宗為尊,與東境常起衝突。兩國邊境的普通人都活得尤為艱難,常常朝不保夕。

越鳴硯資質不錯,卻父母雙亡來到閬風。其中關由哪怕秦湛不去想也能猜到。

燕白劍見秦湛再問這些,便道:“這些孩子進閬風的第一天我就溜過去看過了,我知道的怕是要比宋濂還多!”

它得意道:“這小子剛出生就被魔修殺了爹媽,得虧被你們閬風的人救了,送去給他舅舅。可他舅媽不喜歡他,所以趁他舅舅出遠門,把他扔了!這麼一扔,他就碰上你們閬風負責收徒的弟子了唄。”

越鳴硯沒有反駁。

秦湛聽著,覺得這劇情真耳熟。要不是越鳴硯露出的額頭白皙光潔,她怕是會忍不住問對方額頭上有沒有閃電傷疤。

秦湛從變成秦湛起,快要過了一百年。她幾乎都要忘記了作為秦湛以前的自己是什麼樣,如今聽著越鳴硯的故事,倒是想起了一些,那些記憶讓秦湛覺得親昵又陌生,她竟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這是越鳴硯自見到秦湛起,第一次聽見如此溫柔的輕笑聲。作為燕白的劍主,秦湛強得令人側目。她深不可測的修為讓她在旁人眼裏顯得高不可攀,甚至哪怕近在咫尺都似乎隔著山霧,讓人瞧不真切,也不敢瞧真切。

即使越鳴硯在對方伸出手的那一刹,與她靠得很近,越鳴硯的眼裏留下的也隻是秦湛模糊的白色身影和她淡泊偏冷的聲線。

越鳴硯怔了怔。

燕白劍道:“哇秦湛,你真的越活越沒有良心了,你徒弟這麼慘,你還笑得出來?”

越鳴硯聽見燕白劍提到了自己,剛想要開口解釋,秦湛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聲音又恢複了淡泊偏冷的樣子。

秦湛道:“到了。”

越鳴硯這才驚覺,他隨著秦湛踏上了通往築閣的玉階,隻能看見一片極高的黑色建築遠遠立著,縱使模糊那股扭曲與奇詭感仍舊鋪麵而來。

越鳴硯聽見燕白道:“都六十年沒來過這地方了,這地方還是這麼詭異。徐啟明看著挺正常一個人,怎麼就不救救築閣這糟糕透頂的審美。”

越鳴硯知道築閣。每個活在閬風轄地的百姓都知道這座仙山的構成。

劍、衍、藥、築四閣圍繞其中正法殿,五座山峰延綿方構成閬風派。其中劍閣修劍道,衍閣主器,藥閣煉丹心,正法萬象森羅。

唯有築閣,哪怕在市井小巷的流言裏,也少見有關它的故事。眾人隻知道它是閬風山門最難攻克的一山,說是昔年創立築閣的第一人閣主,是昆侖八派中懸圃的最後一任掌門。他以懸圃密不外傳的陣法符籙構建了築閣,又以此重修了閬風的護山大陣。

四十年前正道與魔道那驚天一戰,正道正是靠著閬風這傳聞中的護山大陣,保住了萬千無辜百姓。那些百姓們隻記得當時有座黑色的巨塔衝天而起,似是巨人抬足邁步震動大地。自那座塔升起來,煉獄窟的那些鬼東西便再也進不了閬風的地界了。

這就是百姓們對於築閣的全部認識,神秘、強大,又透著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越鳴硯隱隱瞧著那建築,想著那會不會就是故事裏曾經拔地而起的那座巨塔。隻是那塔看起來也不過隻是普通的六層八角塔,這樣的塔似乎怎麼都無法和故事裏的“巨塔”聯係去一起。

秦湛身懷燕白,她不過剛踏上築閣的玉階,築閣塔內用以鳴警的青銅鍾便一聲一聲的蕩開。

越鳴硯便這乍起的鳴警給嚇了一跳,秦湛倒是目色坦然。燕白劍見狀在一旁笑的直拍地,對秦湛道:“秦湛啊秦湛,六十年啦,你當上劍主都快有四十年了吧?築閣還沒把對你的禁令給消除呐?”

秦湛連沒眉毛都沒動,徑自上樓。

越鳴硯跟在她的身後,正不明所以,忽聽見秦湛道:“彎腰。”

越鳴硯下意識彎腰,隻聽咻咻兩聲,閃著雷光的刀鋒飛快的自他的頭頂飛過,越鳴硯瞧著身後嵌進了玉階裏的模糊影子心驚不止,然而還不等他反應,又有新的厲害當麵而來!

越鳴硯根本看不清那些是什麼東西。隻聽見秦湛道:“冷師叔,你是要我在築閣拔劍嗎?”

她的聲音不算大,甚至語句波動都和先前對越鳴硯說“走了”沒什麼兩樣。但這句話卻奇異的傳遍了築閣上下,那些凝成了實質的水滴子凝在了空氣裏,而後被接踵而來的烈火燒了個幹淨。

築閣的現任閣主徐啟明便是在水汽散盡後出現的。

他的麵上有些尷尬,摸了摸頭,才對秦湛道:“秦師妹對不住,師父就是不許我解了對你的禁製,我已經第一時間來停運法陣了。”

秦湛和閬風大多人的關係,都因著她師父的緣故,算不上好。但徐啟明可以說是意外。

所以她鬆開了握著劍柄的手,和徐啟明打著招呼:“徐師兄。”

她與徐啟明快有四十年不見了,先前在殿裏也沒怎麼說話。但此刻開了口,卻又像四十年的時間沒有過去。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秦湛練劍練的對時間快沒了概念,徐啟明往築塔裏一待沒個一年半載也不會出來。時間在他們兩人之間倒似真的毫無影響。縱使四十年不見,再次開口仍像是昨日剛剛道別。

徐啟明道:“你選了他,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他的眼睛是胎裏帶來的毛病,闕如言治不治得好難說,這也是為什麼大家都不要他的原因。”

秦湛接口道:“但你不一樣,治不好,不代表不能借外力如常人一樣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