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監附耳過去時,依稀辨出是在叫著“阿誰”。

——陛下昔日與秦大姑娘相好,便是時常喚她閨名“阿華”。

陳滿的麵色微微一變,直起了身子,目光悄悄在離床三、四步立著,再也沒有靠近的貴妃娘娘身上掃過,揣度著容晚初大約沒有聽到皇帝在昏睡中的呢喃,才暗暗鬆了口氣。

要陳滿說句心裏話,他跟著七皇子在王府裏,眼紅地看著別的皇子身邊的大太監呼風喚雨、斂財無計的時候,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能住進這皇宮裏,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太監大總管。

可是不知道是他見識還太短,或者別的什麼緣故,對上這位貴妃娘娘,始終不自覺的心裏頭有些打怵。

容晚初卻沒有在這主仆二人身上多留心。

升平皇帝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情景,她不是第一次見到。

上一世裏,他病到形銷骨立,卻不舍得摧折愛妻秦氏,單像是報複似的點名要她近榻前侍奉,那醃臢狼藉的模樣,她也一樣平靜地看過了。

她與他之間早就沒有了一句話好說,若不是因為他到底是那個男人的血親族裔,或許她等不到容玄明造反,就忍不住早早地下手殺了他了。

她雖然站在禦床前,但目光一時有些失焦,想的全是前世今生種種微妙的同與不同。

相同的不過是這入宮的時日,和身邊的人罷了。

而意外倒下的皇帝,就如同這場突如其來的雪一般,讓她心中難以自抑地生出隱隱的不安和惶惑。

殿門口匆促淩/亂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容晚初轉回身去,就看到宮人擁著兩位顏色姝麗的嬪妃進了門。

廳中鶯鶯燕燕的,一時間寬闊的九宸宮都稍稍顯出些擁擠來。

德妃霍氏和賢妃甄氏一左一右地上前來與容晚初見禮:“貴妃娘娘泰安。”

一個冷麗如天上月,一個溫醇如世間花,照得殿堂之間都增三分亮色。

如今權貴與升平皇帝關係尚算親密,自然期望選送入宮的子侄得到皇帝的寵愛,無論是容晚初,還是霍皎、甄漪瀾,都是京中有名的美人。

同居京都,同當年華,昔日在各家的宴會上,三人彼此都曾不止一次地相遇過。那時霍皎與容晚初並為“雙姝”,謂容顏冠絕世間,而皎皎不可褻玩,但京中的貴夫人們最想娶回家中的兒媳,卻是甄家的六姑娘甄漪瀾,溫柔敦默、善體人意,身世貴重清白,家中又和睦……

沒有想到,她們一枝都沒有旁落,盡數被攀折在了帝王之手。

許多漫無邊際的念頭在容晚初心頭一霎,她羽睫微垂,還了半禮,溫聲道:“霍姐姐,甄姐姐。”

甄漪瀾向她身後望了望,輕聲道:“陛下如今是怎樣?”

容晚初將情形簡潔地說了兩句,甄漪瀾就微微抿起了唇,恨恨地道:“我進來的時候,瞧著秦氏單在廊下跪著,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如今看來,太後娘娘竟太過仁慈了些。”

——隻是不知道皇帝醒來的時候,麵對被嫡母責罰的心上人,該是如何的心情。

容晚初沒有作聲。

九宸宮的炭火熏得人身上浸出汗來,三位宮妃都是得了鄭太後的傳召來為皇帝侍疾的,沒有消息又不得輕易地走動,各自靜靜地坐了下來。

殷揚在一片上不見光、下不見底的黑暗中前行。

在閉上眼之前隔窗看到的冰涼雪片,此刻紛紛揚揚地灑在他的身上。他下意識地向腰間摸索,卻摸了個空——從不離身的短刀並沒有縛在它該在的位置,他沉聲呼喊禁衛軍統領的名字,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回應。

空曠的黑暗中沒有半點聲響,也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