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聲。

重疊的簾帷被掀起了一半,就有絲絲縷縷的冷意瀉丨了進來,讓習慣了帳中溫暖的容晚初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成行的宮娥掌著燈,端著盥沐的銅盆和花胰、香膏,悄無聲息地列在落地罩底下。

半挽起來的綾子帳幔底下露出一張宜喜宜嗔的小圓臉,來人看見她已經坐起了身,不由得有些驚訝,又有些心疼似的,道:“娘娘可是沒有睡著?”

她的臉讓容晚初有些熟悉,微微晃了晃神,喚道:“阿訥?”

阿訥脆生生地應了一聲,道:“攪擾娘娘了,陛下丨身邊的李盈公公方才過來,說是太後娘娘召娘娘往九宸宮去呢。”

這話有些古怪,容晚初順口問道:“什麼時辰了?”

阿訥道:“不過醜初一刻。”

她從銅盆裏撈出巾子擰了擰,走近來服侍容晚初擦臉,一麵嘟了嘟嘴,道:“外頭忽而下起大雪來了,瞧著一時半刻不會停的樣子,您出門可要仔細些,莫晃了眼睛才是。”

溫熱柔軟的濕巾子敷在臉上,容晚初有些紛亂的◎

第3章 憶王孫(2)

容晚初語氣平淡,仿佛並沒有什麼別的意味。

陳滿卻被她問得舌尖都有些發苦。

明明昨兒什麼都還好好的,因為秦大姑娘終於要進宮了,陛下高興起來還多喝了一壺酒,把桌上擺得齊齊整整的奏折掃了一地,說“誰要看這敗興玩意兒”,隻等著夜裏要“洞房花燭”。

誰成想夜裏到了秦大姑娘……不,秦昭儀宮裏頭,兩個主子吃吃喝喝快快活活的,瞧著說話也說得好好的,不知道怎麼的,萬歲爺忽然就厥了過去。

可是這話,他就是再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就這樣對貴妃娘娘說出口。

升平皇帝在諸兄弟中行七,過了年才十九歲,尚未及冠的年紀,做皇帝雖然不至失於“主幼國疑”,但也是本朝數得上的年輕新君了。

當日先帝倉促崩逝,臨終之時,曾點容、程、霍、甄四位顧命大臣,輔佐新皇。可惜儲君未即位便暴死,諸皇子靈前奪嫡,有在大庭廣眾之下死於親手足劍下者,有莫名其妙地死於後宅床榻者,有暴疾者,有自盡者……

在一眾兄弟中毫不起眼的今上,卻因為得到了三位顧命大臣的一致推舉而登上了皇位,改元升平。

四人中唯一沒有薦舉今上的老臣程無疾告老還鄉。

而今上登基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大選秀女充實後宮,更直接點了三位支持他上/位的權臣家中的嫡女,聘以一品高位。

在貴妃容氏、德妃霍氏、賢妃甄氏之下,另有一位九品太史司曆家的女兒秦氏,以陪侍三妃的媵侍的名義一同入宮,被封為昭儀。

三位重臣之中,容玄明聲威最盛;四位宮妃之中,容晚初位分最高。

昨夜是入宮第一天,升平皇帝卻棄了三位一品夫人,召幸了秦昭儀。

他便是個眼界隻有一條縫那麼寬的閹奴,也曉得這一回原本是陛下傷了鳳池宮的臉麵的。

他斟酌著詞句,低眉順眼、含含糊糊地道:“昨兒夜裏萬歲爺在夕雲宮裏,用了一回膳,同秦昭儀說了幾句話,原都好好的,不知怎麼就昏了過去。”

貴妃半晌都沒有說話,陳滿低著頭,鬢角沁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

有宮人端著托盤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目光落在容晚初和陳滿身上,仿佛有些無措地打了個轉,立在了地中。

容晚初已經招了招手,問道:“太醫的脈案怎麼說的?”

那宮娥屈下膝來,道:“回娘娘的話,是院正大人姑且開了方子,說給陛下吃一吃看。”

呈到容晚初麵前的霽紅瓷盞,琥珀色的藥汁還冒著熱氣,草藥的苦氛並不重,很輕易就被周遭濃鬱的龍涎香氣衝淡了。

容晚初卻道:“陳總管是陛下/身邊的貼心人,自然比本宮會服侍陛下。”

陳滿不由得籲了口氣,抬起袖子來擦了擦額角,老老實實地接過了藥盞,一勺一勺地喂著皇帝吃藥。

升平皇帝此刻全然沒有意識,五官都緊緊地皺著,唇也抿成了一條線,一碗藥十停裏倒有八停灑在了外頭,淡褐色成片地沾在嘴角。

陳滿抽了巾子替他擦拭,忽而聽到昏迷中的人嘴角微微翕動,仿佛念著什麼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