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長闌微微點了點頭。

內侍重新退到了門口,殷長闌也將封皮上標了藍簽子的奏章都掃過了一遍,罕見地覺得有些疲憊。

雪停了一個上午,到這時又飄飄地下了起來,一片一片打在琉璃窗子上,發出輕微的簌簌聲響。°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偏過頭去與窗子對視,並不十足平滑的窗上就印出一張微微有些變形的麵龐。

這張臉年少又俊美,是“春日遊、杏花吹滿頭”一般的少年郎君。

畢竟一個依仗權臣上/位的少年皇帝,連標注了軍機、樞密要務的藍折裏都寫滿了不著邊際的鬼話,他的生活也正是需要這樣的風流自在、無憂無慮了。

而此刻他微微斂眉,眉宇間便橫逸一種由內而生的冷肅,稍稍顯出些異樣來。

相由心生,原來他自己已經是這樣一副冷靜而無趣的性情。

難怪當日姚先生也要勸他勤政有度,不要逼/迫自己過甚。

殷長闌微微失笑。

——世人都知道他少年時曾有個為老不尊的師父,卻從無人知這個師父曾為他取過一個表字“長闌”,預言他將以此名君臨天下。

他那時年少輕狂,認定自己一刀一槍一身熱血拚來的功業,憑什麼要以宿命作結。

那時卻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他會在一個陌生的時代、一具陌生的身體中醒來,這個人傳承著他當年親手給出的九五之位,和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宿命的,“長闌”這個名字。

而這個兩百年後年輕的殷氏皇帝,竟然落魄到了這樣家不家、國不國的境地。

她也知道這個大齊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

殷長闌想起那個女孩兒悄悄地注視著他的時候,眼中偶爾流出的痛楚與惋惜。

她說過想看他締造的太平盛世。

他做到了,她卻沒有看到。

殷長闌心中隱痛,強迫著自己轉移了思緒——在後來的那些年裏,他對此做得爐火純青。

他到了這具身體裏,除了太過孱弱的身軀讓他覺得難以適應,餘下全然沒有一點滯澀之處,仿佛他天然就該是這軀殼的主人——而這身軀裏原本的那個“殷長闌”,卻如冰見日、煙消瓦解一般,再也沒有過任何的聲息。

他睜開眼時,除了“殷長闌”這個名字之外,所見之人姓甚名誰,一概不知。

既來之,則安之。好在這皇城紫微宮是他住過十幾年的舊居,不至於全然沒有頭緒,但要徹底地了解自己的處境,單憑這些奏折是不夠的。

殷長闌敲了敲桌上的奏章,微一沉吟,門口的李盈已經十分有眼色地小步趨了進來。

內侍的殷勤和機靈讓他多看了一眼,問道:“宗正卿如今可還在宮中?”

李盈道:“聽聞太後娘娘有事垂詢,王爺並幾位老大人都往寧壽宮去了。”

——時任宗正卿的,正是先帝的胞弟趙王爺。

殷長闌微微頷首,道:“去傳個消息,請宗正卿議過事後暫且留步,不必急著出宮,朕要去太廟給列祖列宗上柱香。”

李盈應了聲“諾”,躬著身子出去了。

內室重新恢複了寂靜,殷長闌向後仰靠進椅子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輕輕敲打著,微微闔眸,斂去了眼中的神色。

——他的小姑娘對自己的來曆諱莫如深,從隻言片語之中得來的信息,尚遠不足以使他確定她存在過的年月。

他不怕她嫁為人妻,也不怕她美人遲暮,隻是倘若他來得太遲太遲,抑或者她還沒有來得及出現在這個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