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晚初知道這件事,倒比皇帝本人還早一些。

後來那麼多嬪妃宮人都遲遲沒有生下孩子,即使是升平皇帝自己也漸漸有所察覺。

但那時龍體根基已壞,就是再要修補也為時已晚。

何況他根本就不能拒絕秦氏。

軟弱、昏懦、猶疑、神經質。

這是容晚初對他最基底的印象。

但現在站在她麵前的這個年輕天子,卻有著升平皇帝從未有過的灼灼之色。

——以至於在那個有些恍惚的瞬間,她竟然覺得像是那個人隔了兩百年的光陰,重新站在了她的麵前。

這個念頭剛剛泛起一點漣漪,就被她當做近日裏過度思念引發的幻覺,用力壓了下去。

升平皇帝,到底還是那個人的血親之後。

她閉了閉眼,終於稍稍退了一步。

她溫聲道:“陛下,臣妾德薄,恐辜負了陛下的一片信任。”

殷長闌也看到了她罕見的退避姿態。

知道麵前這個少女就是阿晚以後,從前小姑娘模模糊糊透露出的信息就像碎珠子串上了線。

上一次見麵的時候,她無聲而抗拒的冷淡也有了解釋。

縱然她沒有直接地說出口過,他也知道她有多憎惡這個名義上是她丈夫、本質裏卻更像是敵人的年輕皇帝。

殷長闌心中一痛。

算算年歲,她今年隻有十五歲。

正是到他身邊的那一年。

她還這樣年少,還沒有遇到過他。

——所以說她以後,也會像那時一樣,每天夜裏都入夢去到另一個“他”的身邊,救他的性命,包容他的懦弱和勇決,陪著他征戰天下,讓他也在她的陪伴和溫暖裏越陷越深嗎?

他在這一刻,忽然無比地嫉妒起過去的自己。

那種頃刻間見風升騰起來的妒火熊熊地舔/舐上他的齒顎,讓他口舌都有些發幹。

他微微側過了臉,在桌案的這一端探過了手去,將那先時被她遠遠推開了的托盤重新向她的方向推了推,像是全然沒有感受到她的拒絕似的,笑著道:“貴妃但憑著自己的心意行/事,想做什麼隻管去做。把這權力交給你,不是為了反而拘束你的行動。”

容晚初抬起頭來,對上了殷長闌那一瞬間仿佛凝了千言萬語的沉邃眼瞳。

皇帝都說了這樣的話,容晚初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固辭了。

再拒絕下去,無疑等於是撕破臉了。

而她讓不能深想的,是皇帝的熟稔又陌生的那一眼。

鳳印被廉姑姑珍而重之地收在了內寢殿的珍瓏匣裏,那戰戰兢兢的樣子,讓容晚初忍不住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而因為白日裏的一番不動聲色的對峙和交鋒,她晚上睡下的時候,難免被阿敏和阿訥嘀嘀咕咕地說了兩句。

因為她的沉默,侍女也很快就住了口,放下簾子退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的緣故,容晚初這天夜裏做了個夢。

初初察覺自己入夢的時候,她心中是說不出的驚喜,但她很快就意識到,這僅僅是一場普通的、隻能旁觀的夢境而已。

她夢見了上輩子的夢。

那時她一閉上眼,卻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落難的少女,因為種種緣故不得不離開了從小長大的京都,依附遠房的叔父住在北地鄉下的村莊裏,冬月裏因為坐月子的堂/嫂想吃魚,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女不得不到村後結了冰的河邊網魚。

魚沒有網到,她在河邊救了一個俯臥在冰上陷入了昏迷的青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