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對話的時候,殷長闌就站在門口定定地望著,他背著光,廳堂深闊,屋中的人一時難以看清他麵上的神色。
容晚初微微斂睫。
她站起了身來。
而或許是她的動作觸動了門口的男人,他仿佛醒過神來似的,向廳內走了進來。
他一步步走過來的時候,身上那種凶獸潛鱗般的危險感也隨之褪去了,年輕的皇帝有張俊美的臉,這時候掛上了微淡的笑意,連身形的消瘦也隻像是一段風流氣韻,倒顯得之前的種種都隻是錯覺。
他已經走到近前來。
容晚初在這頃刻之間竟有些微的緊張之感。
她自己也說不出其中的緣故,她重生一回,遭遇種種與前世不同的際遇,其中的緣故竟多半都係在這位皇帝的身上。
她隻想離他遠遠的,能和他像上輩子最後的那段時間一樣,彼此相安無事最好。
眾人都俯首屈膝,隻有容晚初微微揚著頭,平視著快要走到麵前的這個男人,心裏頭有個模模糊糊的念頭——
他同上輩子,是非常、非常不一樣了。
陌生的仿佛兩個人似的。
雖然她是從頭來過一回,但她卻不覺得麵前這個人也是重來一次的升平皇帝。
倒不是覺得這際遇就該她獨占。
隻是他為了維護愛妻秦氏,與她半輩子的彼此爭鬥、製衡,到最後互相妥協、相看兩厭,隻怕還是恨她多些。
就好似這一回,雖然事情都變了,但那些人的性情、那些事當中的關礙,仿佛葉子的脈絡,從來都循著原本的軌跡在生長。
此刻看著眼前的這個人,想到幾年之後,他們或許也仍然要重新走到視彼此為寇讎的那個地步,她心中忽然有微微的觸動。
第19章 君不悟(4)
殷長闌並不知道她心中的所想。
他剛剛在那冊陳年舊卷裏翻到那句熟悉的詩文,一刻也等不了地走出九宸宮的時候,心裏像燒了一團火,那火從心底裏獵獵而起,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都焚燒殆盡。
而當他頂著朔風,沒有叫輦車,而自己一路走到了這裏的時候,那火又像是沉了下去,散進了他的四肢百骸、每一根血管裏,依然是熱的,卻也是靜的,隻在呼吸之間微明微滅。
他漸行漸近,近到已經超過了容晚初所習慣的安全距離,站在原地的少女就忍不住微微地蹙了蹙眉。
殷長闌麵上有些模糊的笑意,在容晚初身前三、五步的地方停住了腳。
少女立在原地,靜靜地看著殷長闌。
殷長闌也回視著她。
她神色十分的淡薄,落在旁人眼中,多半會覺得她驕矜不敬,但看在殷長闌的眼睛裏,卻隻覺得她執拗得可愛。
這是十五歲的阿晚。
是生活在她自己的世界裏的,年少、美麗而萬千尊榮的阿晚。
他遇到她的時候,她就是從這樣一個金尊玉貴的境遇當中,莫名地變成了一個家族流落、寄身村隴的鄉野少女。
就是那樣狼狽不堪的遭際,她卻還是救了他,她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和麻煩。
天真又赤誠。
殷長闌靜靜地望著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樣刻進骨子裏去,再也不要忘記才好。
容晚初微微垂下了眼。
她從未見過升平皇帝這樣的一麵,目光如火,仿佛帶著燃盡一切的溫度。
她印象中的皇帝,是個有些孱弱的、因為長久的壓抑而有些神經質的青年。
秦氏為了保證自己的地位,拉著升平皇帝纏/綿內幃,給他吃下的那些虎狼之藥,很早就掏空了他的身子。這些話太醫不敢直接地同皇帝挑明,但麵對掌持朝政大權的容玄明時,卻並不敢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