擷芳宮的人接了貴妃的禦輦,不免有些意外。
朱尚宮笑容滿麵地迎上來,對著容晚初深深地行禮:“貴妃娘娘恕罪,我們娘娘正在後頭佛堂裏,請貴妃娘娘略略等一等,奴婢這就請了娘娘出來。”
容晚初順口問道:“德妃崇尚佛法?本宮那裏有尊藥師如來像,羊脂白的,難得蓮座是燒的琉璃,綠底白花粉尖兒,連花瓣上的露水都活生生的,十分的傳神了。”
她這樣說著,就偏過頭去吩咐身邊的侍女:“記得回去翻一翻,明兒送到德妃這裏來。”
阿訥連忙屈膝應“是”。
朱尚宮喜不自勝,連連地道謝,因為曾被霍皎申斥過,雖然有心說一說她們家娘娘的虔心,到底隻能含含混混地道:“我們娘娘每天早、晚跪經,十分的摯誠了。”
好像有道明光閃過心頭似的,容晚初忽然就轉過彎來,明白了霍皎這樣的虔誠因何而來。
她不由得在心裏歎息。
麵上卻沒有一點表露,對著滿麵喜色的朱尚宮笑道:“德妃身子骨嬌弱,難得她又信這個,興許就能保佑她早些好起來。”
一麵進了殿門,一麵就把要往後頭去叫人的朱尚宮喊住了,道:“我不過是來探望一二,倒不必驚擾了她,等一等也不當事。”
朱尚宮知道霍皎在佛堂裏的時候不愛受人打攪,但當著容貴妃的麵教她在這裏等,心裏又覺得失禮,不由得躊躇了一下,到底應了聲“是”,又悄悄地使了個機靈的宮人到佛堂門口去守著。
一盞茶等到微冷,霍皎被兩、三個小宮女隨著,腳步匆匆地進了大殿。
她穿了件半新不舊的水色素棉麵海青,一看就是禮佛時的便裝,連衣裳都沒有來得及換,就先出來見了客人。
朱尚宮雖然知道自家娘娘和容貴妃情分莫名其妙地好了起來,但見她這副模樣,仍舊不由得有些遲疑,目光在霍皎身後的兩個小宮女身上打了個轉。
霍皎沒有理會宮人之間的眉眼官司,先把容晚初看了一眼,見她神色平和,不像是出了什麼事,才放緩了腳步,叫了聲“貴妃娘娘”,屈膝行了個禮。
容晚初卻在她眼底看到了一痕青黑。
十五、六歲花兒一樣年紀的少女,哪裏輕易就能積下這樣重的憔悴之色。
她站起身來,回了半禮,同霍皎分賓主坐了,才放低了聲音,輕柔地道:“總要自己珍重些才是。”
霍皎不由得微微地笑。
她自己抬起手來摸了摸眼下,溫聲道:“不過是這幾日罷了。”
容晚初側頭看了看身邊的宮人,阿訥就知趣地拉著朱尚宮一道退了出去。
霍皎抿著唇笑了起來。
她顏色冷豔,慣常性子如霜雪似的,言談都讓人覺得疏離清冷,如今這樣淺淺地笑著,生出些人間的煙火之氣,就顯出與年歲相符的明亮來。
一雙眼也稍稍地彎著,看著容晚初,輕聲道:“還記得上一回,他往柳州去,我那個時候心裏隻覺得天都昏昏的,天大地大,總也無處可安,竟貿貿然地闖到鳳池宮去打擾你。”
去年深秋裏的事,容晚初也還記得。
那個時候她覺得霍皎這個人行止怪異,好端端地說些不合時宜的話,也是從那個時候偶然窺破這樁少女心事。
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升平皇帝的殼子裏已經換成了故人,霍皎的心意在她看來,隻能是這個少女一生悲劇的注腳。
她不由得含笑搖了搖頭,道:“我同皎姐姐一處說話,哪裏稱得上打擾。”
霍皎抿著嘴微微地笑,道:“也是我覥顏,擔子推給了你,如今偷了這些閑,倒把你折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