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潔英看李佩雯動怒起來,忙又勸她冷靜,說:“孩子才十六歲,興許才到叛逆期,咱們還能引導教育。再晚,怕就真遲了。您回家好好跟她說說,多講講道理,蔣珂以前也不是那油鹽不進的孩子呀。您跟她說,再有幾年都畢業分配工作了,慪氣在這時候退學虧不虧?好歹把能學的知識都學到手,到了社會上做有用的人。李醫生我最後再多問一句,她慪氣退學,是不是您昨兒晚上教育她的時候,用錯方法了?”

說起這事兒來,李佩雯自覺有些理虧,吸口氣低聲說:“我把她舞蹈鞋剪了。”

王潔英這就捋出事情的始末了,歎口氣,“我讓您回家好好勸說勸說她,不要在沒用的事情上浪費功夫,可沒叫您剪了她舞蹈鞋呀。孩子正在青春期,叛逆心一起,咱們想攔都攔不住。還得順毛捋,不能硬著來。”

李佩雯聽著王潔英說話,想起昨晚上蔣珂的那句“我恨你”,冷到骨子裏的語氣聲口。

她忽然覺得很是無力,看向王潔英,一點脾氣不再有,隻有氣無力出聲,“王老師,您也瞧見我們家的情況了。我一個人養這麼一家老小,有那心思再哄著他們麼?我這心裏有多少苦,都自己吞……”

話說到這裏有些哽咽,緩了片刻又道:“算了,她要是真不想讀,我也不逼她,愛怎麼樣怎麼樣吧,我是真累了。”說罷便把退學申請書塞回了王潔英手裏。

王潔英來找她可不是為了說服她不管的,這就著急起來,拿著那退學申請書表情急切道:“李醫生,我們不能放棄任何一個孩子的將來!他們都是祖國的棟梁,社會主義的建設要靠誰,未來都得靠這些孩子們!什麼都能馬虎,教育不能馬虎!我來找您,是想您回去好好勸說勸說蔣珂,別叫她一條道走到黑回不了頭。孩子們都小,犯糊塗的時候常有,不就需要我們這些長輩老師來牽引著往前麼?讓他們少走彎路,這是我們的職責啊!”

王潔英這麼一番慷慨激昂的話,也沒能點燃李佩雯心裏的激情。她與王潔英急切的模樣是兩個極端,麵上帶著疲憊,想了好半晌,還是開口說:“王老師您是不知道她現在的性子,我是真沒轍了。她連私自退學都敢,還有什麼不敢的?我是真管不了她了,也不想管了。再管下去,她一準兒不認我這個媽。”

王潔英在李佩雯的表情深處看到了放棄,她也覺得無力起來。然後她花了半分鍾收起臉上急切的表情,把蔣珂的退學申請書裝回褲子側邊口袋裏,不再慷慨激昂,隻低聲說:“李醫生,不管怎麼樣,蔣珂這退學申請書我是不會簽字同意的,也不會交給校長。等她想明白了,你讓她還回來。我就跟同學們說,她請長假了。”

李佩雯吸吸鼻子,雙眼微紅,應她的話,“成,這段時間給您添麻煩了,王老師。”

“麻煩什麼,這是我身為老師該做的。”王潔英不再站著與李佩雯浪費時間,往冬青樹外頭走。到了外頭推上自己的自行車,與李佩雯再招呼一聲,蹬上踏板這便去了。

李佩雯站在醫院門外,看著王潔英的自行車騎遠,又站了一氣,而後轉身進了醫院。

李佩雯伸手接下來,稍打開看了一眼,確實是簇新肉粉色布料子,手指摸上去滑得像水。她用指尖摸兩下,便包了起來,拿在手裏跟賀姐說:“賀姐,謝謝您了。”

賀姐嗔她一眼,“跟我這兒瞎客氣什麼?實在過意不去,醫院外頭那興隆飯店裏請我一頓也行啊,我不挑。”

“那我可請不起。”李佩雯笑起來,“醫院飯堂的飯倒是能請您一頓。”

現在甭管是街頭巷尾的小酒館還是大道中間兒正兒八經的飯店,都是國營的。不花上幾塊錢,到裏頭基本吃不上什麼東西。也就有些男人好酒,月餘去那麼回把,打二兩一毛六一兩的小酒,要一盤兒花生米,坐在灰舊的小方桌邊慢慢地品。家裏條件再差的,壓根兒不要下酒菜,就幹悶二兩白酒。

李佩雯一個月就幾十塊錢的工資,省吃儉用才夠一家老小湊合過日子。賀姐說這話,是故意拿她逗悶子,她聽得出來。

她這也就不客氣了,把舞蹈鞋收起來,隻等著晚上下班兒回家。

安寧醫院離蔣家的胡同不近也不遠,騎自行車約莫二十分鍾的路程。

這時候騎的自行車來來去去就仨牌子——飛鴿、永久、鳳凰。大車軲轆大車架子,踏上腳踏板助步走起來,順動作上車,腿一撂幾丈高。個頭小的孩子學騎車,夠不著黑皮座,隻能把腿插-進自行車的前橫杠下頭,小小的身子隨著齒輪的轉動不停地上下上下。

李佩雯下班後騎上自行車回家,平時上下班拎東西的手提布包掛在龍頭上,前前後後地晃蕩。

車入了胡同口,她見著熟人笑著招呼兩句便騎過去。前頭有放學在路上逗留的小孩兒皮鬧擋道兒,便把車鈴鐺撥得叮當直響。等孩子讓出了路來,再騎過去。

這樣一直騎到自家院兒門前,刹車下來,前後提了自行車的龍頭後座進朱漆大門,把車子停去院角的木搭棚子裏。

和平常一樣,她下班到家,蔣珂已經把晚飯燒好蓋在灶裏悶著了。並且,也仍是不大和她說話。